<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足迹里的青涩笔尖(中师文存与行思录)序》</span></p> 整理这些泛黄的稿纸时,窗外的蝉鸣正掠过三十五年的光阴,落在 1987 年那个燥热的初秋。中师校门的梧桐叶在记忆里永远绿得发亮,而我攥着刚领到的作文本,指尖划过封皮上 “中等师范学校” 几个烫金大字时,绝不会想到,那些被笔尖戳出小洞的纸页、沾着田野泥土的调研笔记、在熄灯后蒙着被子写就的诗行,会在三十多年后重新铺展成一条通往青春的小径。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笔尖上的年轮</b></p> 1988 年的春天总带着墨香。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永远留着半块橡皮,摊开的笔记本上,“初春的雨” 四个字被红钢笔圈了又圈。那时的诗歌总带着未加修饰的莽撞 —— 写玉兰花开会用 “月亮碎成了瓣儿”,记晚自习的灯光则是 “星星掉进了墨水瓶”。语文老师在评语里画了个笑脸:“稚嫩如芽,却有破土的劲儿。”<br> 我的第一首诗歌《考勤簿》,就诞生在这样的春日课堂间隙。那时总觉得考勤簿是个不近人情的物件,一个个小小的方框里排着同学们的名字,谁迟到了、谁早退了,都会被红笔打上刺眼的标记。有次同桌因为迟到被记了一笔,整整一天都耷拉着脑袋,嘴里反复念叨 “这破本子就跟盯着我似的”。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又瞥了瞥讲台上班主任手里的考勤簿,忽然觉得那一个个方框像极了困住自由的栅栏。<br> 课间十分钟,我趴在课桌上飞快地写:“一个个小小的方框 / 上面印有你的名字 / 记得有一天 / 你的名字后面做上了标记 / 你开始怨恨它而不怨恨自己 / 而它却不知道 / 不知道你在诅咒它”。写完又觉得太直白,盯着窗外发愣 —— 同桌刚才偷偷塞给我一颗水果糖,说 “其实也怪我起晚了”,他眼里的委屈渐渐散去,倒有了点不好意思的腼腆。那一刻忽然明白,所谓的 “怨恨” 里藏着少年不愿承认的愧疚,就像诗里写的 “昨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 我看了迟到的爱 / 在抚慰着受伤的灵魂”。最后那句 “窗外 / 一只小鸟在唱着快乐的歌”,是真的听见了檐下的鸟鸣,觉得连飞鸟都在嘲笑我们为这点小事纠结,又好像在安慰每个被考勤簿 “伤害” 过的少年。<br> 这首诗后来被语文老师用红笔圈出好几处,批注 “于细微处见心绪”。现在翻开笔记本,那页纸的右下角还沾着块干硬的糖渣,大概是同桌给的那颗不小心蹭上去的。就像这糖渣一样,青春的创作总带着这样的生活碎屑 —— 考勤簿的油墨味、课桌上的粉笔灰、同桌递来的水果糖,都成了诗句里跳动的脉搏。<br> 而在 1989 年 8 月 16 日,我的人生迎来了一个小小的里程碑 —— 第一首变为铅字的诗歌《巴山蜀水》发表了。那是在社会调研的途中,巴山蜀水的独特风情深深触动了我。那里的山巍峨耸立,水蜿蜒流淌,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浓郁的气息。一位粗犷的土家汉子从森林里走出,随口哼起一曲《黄土高坡》,那雄浑的歌声回荡在山谷间,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的创作火花。<br> 当时,我坐在田埂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提笔写下:“说不出这时的感觉 / 话不尽这里的风情 / 只道一位粗犷的 / 土家汉子 / 从森林里走出 / 走出 / 一曲《黄土高坡》”。我想描绘出那种难以言喻的感受,那种被这片土地的风情深深吸引的悸动。望着白云下广阔的原野,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多情的诗行在其间生长,于是写下 “有谁曾问过白云下 / 那片原野 / 原野里如何布满了 / 多情的诗”。<br> 调研途中,我还看到燕儿在南国聚居,叽叽喳喳,充满生机;漫山遍野的采茶姑娘,身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她们的身影在茶树间穿梭,就像一道道流动的色彩,谱成了一曲动人的山野民歌,这便有了 “当叽叽喳喳的燕儿 / 南国聚居 / 漫山遍野的 / 采茶姑娘 / 赤橙黄绿青蓝紫 / 谱成了一曲山野民歌”。<br> 当收到样刊的那一刻,我激动得手都在颤抖。那铅字印在纸上的分量,远比我想象中要重。它不仅仅是文字的呈现,更是对我创作的一种肯定,让我觉得自己的观察和感受被看见了、被认可了。我把样刊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里,走到哪里都带着,仿佛那是我青春里最珍贵的宝藏。<br> 那段时间,我像着了魔一样迷上了创作,赶潮流学写各种体裁的作品。短篇小说《爱河三部曲》是我的一次大胆尝试,试图用三段式的结构讲述青涩的情感故事,虽然笔法稚嫩,却倾注了我对爱情的懵懂想象。小杂文《扭转乾坤》则是受当时社会思潮的影响,学着用犀利的文字表达自己对一些现象的看法,现在读来虽有些偏激,却也透着少年人的锐气。 散文创作更是成了我记录心情的主要方式,《梅花问》《昨天的露珠》《红霞》等一篇篇散文,都是我情感的流露。《梅花问》里,我写下:“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在心底问自己。我的灵魂告诉我:“先生,我不知道,你问别人吧!”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只知道这几天里,有一天是你的生日;我不知道你今年青春几何,但我却知道校园后那片丛林中的梅花已开过了十八载。十八载,六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可是这其中,我和你却只度过了六百多个日子。时光匆匆地从我笔下、从我的空间、从我的指缝中、从我的眼神下溜走了,滑落了…… 回首望,望望我们一起走过的那歪歪斜斜,曲曲弯弯的路,我不禁黯然泪下,因为我发现,你将离我远去。曾记起,在那个炎热的季节里,我跋山涉水,来到你的家园,不仅仅是想感受山村夏日的清凉,更多的则是想近距离地注视着你,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此时此刻,我多么想你能停在我的笔尖,永远……<br>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窗外的梅花正悄然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我把对友人的不舍、对时光流逝的感慨都融入其中,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昨天的露珠》则是描写清晨的露珠,从凝结到滑落的过程,借此感叹时光的短暂和美好。《红霞》则是记录傍晚时分天空的美景,以及看到红霞时内心的悸动。<br> 这些散文和小说的草稿更像一场笨拙的拼图。为了写《食堂里的老炊》,我在打饭时特意多等十分钟,看大师傅如何用粗粝的手捏起盐罐,听他讲老家麦田的收成。那篇没写完的小说《周末舞会》里,藏着女生宿舍熄灯后的窃窃私语:谁的发卡掉在了舞池,谁的白衬衫沾了粉笔灰,谁在角落里偷偷读着远方的信。这些文字像未成熟的果子,带着涩味,却裹着阳光与露水的重量 —— 它们不是文学,是青春在纸上的呼吸。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田埂间的脚印</b></p> 1989 年的暑假,我和同伴背着装着笔记本、馒头干和咸菜的帆布包,踏上了为期 33 天的社会调研之路。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探寻当前教育现状和基层农民生活环境。那本封面印着 “社会实践” 四个宋体字的笔记本,即将被全县 11 个区乡镇的风土人情、酸甜苦辣填满。<br> 出发前,我们特意买了最耐穿的解放牌胶鞋,以为足以应对这段旅程,可谁也没料到,这双在当时看来十分结实的鞋子,会在我们走过 1800 公里的路程后,接连 “牺牲”。第一双胶鞋的鞋底在走到第三个乡镇时就磨出了洞,露出的脚趾在沾满露水的田埂上蹭出了血痕;第二双的鞋帮开了线,我们用细麻绳简单缝补后继续赶路;第三双在最后一个乡镇的石子路上彻底 “罢工”,鞋跟掉落在一片刚收割完的麦田里,仿佛在为我们的行程留下一个特殊的印记。<br> 每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在乡村小学,我们看到孩子们在漏雨的教室里上课,课桌椅破旧不堪,却挡不住他们眼中对知识的渴望。一位老教师握着我们的手说:“这里的孩子想出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啊。” 他的话语里满是无奈,却又透着一丝坚定。我们详细记录下学校的师资力量、学生人数、教学设施等情况,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个孩子的未来和一个个家庭的期盼。<br> 走访农民家庭时,我们感受到了他们生活的艰辛。有的家庭住在低矮的土坯房里,一家人的生计全靠几亩薄田;有的农民为了给孩子凑学费,不得不天不亮就上山砍柴,然后背着沉甸甸的柴捆走几十里山路去镇上卖。王婶给我们端来一碗稀粥,粥里只有几粒米,她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条件不好,委屈你们了。” 可那碗稀粥,却比我们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br> 在调研过程中,我们也常常因为观点不同而争论不休。在讨论农民最关心的问题时,同伴认为教育现状的改善是当务之急,只有让孩子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农村的面貌;而我则觉得基层农民的生活环境更需要优先关注,没有基本的生活保障,谈教育就是空中楼阁。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好几天都互不搭理,但最后总会在深夜的煤油灯下,重新翻看调研笔记,冷静地分析问题。那些写在笔记本边缘的争论批注,“张同学说农民更关心化肥价格,我认为教育问题更紧迫”,如今看来虽然有些幼稚,却充满了我们对农村发展的真诚思考。<br> 第一次采访乡镇干部时,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笔记本上,生怕漏掉一个。可那位干部却十分亲和,他笑着说:“你们这些娃娃,问的问题还挺实在。” 他向我们介绍了乡镇的发展规划,也坦诚地说出了当前面临的困难。从他的话语中,我们感受到了基层干部为改善农民生活和教育现状所做的努力,也看到了农村发展的希望。<br> 当我们蹲在田埂上记录灌溉渠的走向时,当我们围着老木匠看他刨木花纷飞时,当我们在乡村小学的黑板上写下对孩子们的祝福时,青春的足迹早已从教室延伸到更广阔的土地。那些沾着草叶、带着泥土气息的笔记,是我们与世界对话的第一声问候,也是我们对这片土地最深情的告白。调研结束后,我们整理出的调研报告受到了老师的好评,可对我们而言,这段经历带来的成长和感悟,远比一句好评更加珍贵。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时光里的琥珀</b></p> <p class="ql-block"> 整理这些资料时,总在某页空白处发现惊喜:夹着的干枯花瓣,是 1988 年春游时采的;某首诗的末尾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 “晚自习偷写被老师抓包”;调研笔记里夹着半截铅笔,笔芯断在 “村民希望修座桥” 那行字下。这些无意的痕迹,比文字本身更动人 —— 它们证明这些纸页曾被热烈地使用过,被青春的手反复摩挲过。</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青春是本太仓促的书。可当这些初稿、草稿、笔记重新聚在一起,我忽然明白:正是那些笨拙的笔触、幼稚的思考、莽撞的追问,才让青春变得具体可触。诗歌里的月亮不是教科书上的卫星,是晚自习后抬头望见的那轮;散文里的教室不只是四堵墙,是粉笔灰落在肩头的重量;调研里的村庄不是地图上的地名,是能叫出每户人家狗名的温热人间。</p><p class="ql-block"> 此刻,蝉鸣依旧,阳光穿过窗棂落在稿纸上,像极了三十多年前那个教室的午后。这些文字与笔记,早已不是简单的作业或任务,它们是时光凝结的琥珀,将 1987 到 1990 年的春天、麦香、蝉鸣、星光,连同那个攥着钢笔、眼神清亮的自己,永远封存在了里面。</p><p class="ql-block"> 翻开这本册子,你会看见一个少年如何用文字丈量世界,用脚步触摸大地。那些青涩的足迹或许歪斜,却每一步都朝着光亮的地方。这便是整理它们的意义 —— 不是为了炫耀年少的才情,而是为了告诉此刻的自己:你曾这样认真地年轻过,曾这样热烈地爱过文字与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