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走了

独舞者

岳父活着的时候，我有好多地方做得不好，总想着岳父的身体很好，我以后表现的机会很多，比如我每次喊叫“爸”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声音不响，觉得心底里待老人好就行了，等他将来需要照顾的时候再好好伺候就是好女婿。老人在我们医院看车棚，好多时候在我跟前都表现得很拘谨，卑卑微微的样子，生怕自己给我这个做主任的女婿丟面子。有一次，一个病人的电动车倒了摔坏了塑料车筐，要我岳父赔六十元，我岳父赔了，老人心疼了好几天，不敢给我说，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很自责。

老人回家后，我和妻每隔半个月会回村一次，老人胃口好，喜欢吃肉，喝点小酒，齐让我提前买好牛肉猪头肉，酒只是三十多元的，我没舍得给岳父买好酒。现在想起来就后悔，我岳父其实是能品出酒的好坏的。

没想到我岳父突然走了。

岳父是因为自己骑电动车意外摔伤去世的。经过一天的抢救，身上插满了导管，做了手术，也没能挽留住他的生命。终年84岁。

身体像钢铁一般的岳父没扛住这场意外。他是去田间回来的摔倒的，也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场面，竟然摔得身体多处骨折。当他自我意识恢复后，还能坚持着骑电动车回到家。岳母说是她给儿子打电话才送医院的，岳父不想去，说在家歇几天就好了。难以想象我的岳父意志力有多坚强。

从CT室到急救室到手术室，再到ICU，妻说他爸爸有多疼痛她心里清楚，一辈子从没有喊叫过疼的人，这次抓着我妻的手，无力的喊了多次:“红娃，疼得受不了，爸这次可能不行了。”妻不让爸说不行的话，满眼是泪又不敢哭出声。检查结果是，双侧多发肋骨骨折，肩胛骨骨折，一侧肺轻度破裂，一侧肾挫伤。

晚上八点进的手术室，肾动脉出血微创修补术。

我们坚信老爸能挺过来的。

十点半手术结束，护士和医生推着爸进到ICU，爸脸上盖着手术单，我们看不到爸。医生和护士表情很严肃。

第二天八点，医生给齐打电话说，爸不行了，让我们拉回家。齐终于放开哇哇大哭起来了。我也失声痛哭。妻说应该是手术没有成功，出血就没有止住，否则不会死亡。手术没有成功又何必送回ICU放一晚上？我说追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妻没有爸爸了已铁定成为事实。

岳父去世后的这几个月，我时常在回味这件事，觉得这家医院的医生是有责任的。手术没成功应该是事实，我不追究，我也是医生，我能理解这种急诊手术谁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手术没有成功应该有告知的义务。我岳父在监护室的八九个小时里，什么样的体征你们应该告知家属，明知不行了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能提前让我们见一面，爸肯定有话要给儿女说。即使不会说话，让爸抓着我们的手离开，我们也会心里安慰一些。医生做到这些完全是很容易的事。

这绝对是一种冷漠。

岳父疼爱我们，我看在眼里，我一直想努力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晚年，但做得不够理想，欠缺的地方很多。妻答应领他们逛一次北京，体验一次坐飞机的感受，岳父母怕花我们钱，以各种理由没有成行。连高铁也没有体验坐过。

岳父母跟着我们在城里干了八年下苦活，工资很低，但他们干得很卖力很快乐，因为能和自己女儿生活在一起。经济上不让我们吃一点亏，无论我和妻给他们买任何吃的用的，我岳母都会通过各种途径把钱转给我们。

接下来照顾好岳母的身体是我们做儿女的责任。妻是女儿，我会督促她承担更多。我会好好配合，怎样待我妈，就怎样待我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