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礼物 ：常回家看看—《与母亲单独相伴的七日》

胡志強

　　孔子曾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做子女的，不能不知道父母的年龄。为什么呢？一来为父母的高寿欣喜，与此同时又为父母担心，因为父母年岁越大，距离人生的终点也越近，儿女与父母相处行孝的时间也越短。

母亲今年一百零三岁了。她一向是个十分要强的人，什么事都要自己来做，连百岁那年我们一家人陪她去登长城，也不要人搀扶，就自己一个人，手拉着上长城的扶手，一步一步地用力向前蹬，硬是登上了长城最高端。我常想，她这一生，就像那长城上的砖，经年累月，风吹雨打，却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她有那种不坚硬的傲气。

　　我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多年，每次回香港探望她，总是匆匆来去。母亲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我虽常去，却难得与她独处。今年（2025年）我抽了三个月的时间回香港來陪伴她，这是我回来最久的一次了。这次回来，恰逢弟弟一家有一个星期要离开香港，去日本旅游，我就有了与母亲单独朝夕相处一个星期的机会了。

和妈妈单独相处，开始时我是有点担心的，毕竟我和她己经几十年没有单独相处，还摸不清她的脾气和日常她的生活习惯。其实相处起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妈虽然年过一百，但她的精神状态仍然很好，能吃，能睡，能自理。

　　每天清晨，当我轻手轻脚地推开母亲的房门时。她已经为自己穿好衣服，准备好去洗手间洗脸刷牙了。那天我看到她来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正对着镜子梳头。镜中的她，白发稀疏，动作有点迟缓，却仍一丝不苟地整理她的头发。我站在门口，看着她颤巍巍地举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忽然想起我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我身后，帮我整理我那蓬乱的头发。那时她的手臂有力，动作麻利，很快就把我的头发整理得整整齐齐。但现在的手却开始颤抖，很用力才能把自己的头发整理整齐。我用手作梳子轻轻抚摸着她那稀疏的头发，她没拒绝，她好像一个小孩的样子享受着我的抚摸。我知道镜中，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我知道她也开始感觉自己老了。

　　一般早餐过后，我会陪着她到楼下的小公园去散步。她总是惦记着她的故乡广东顺德，她们己经把顺徳离香港有多远也忘记了，每次下楼她都会说要去顺德饮茶。现在她走起路来开始很慢，只能以碎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比起两年多前登长城的气势，真的己经大不如前了，年老了就是一月一个样。我看着她走路那么辛苦，知道她应该是去拿拐杖的时候了，但她却执意不要拐杖，想着让自己坚强地去完成自己的脚下的每一步。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在路过一棵老榕树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树下的椅子说，要不我们一起在那里坐坐吧，我想你也累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对我说，但我知道到她那种无奈——腿部开始无力走完她想走的每一步。

　　午后的时光，是我常常和她一起，拿着平板电脑。来到YouTube的频道上寻找一些她喜欢看的节目。以前她比较喜欢看一些历史人物的传记或历史故事，但现在通常比较怀旧，所以我找来一些介绍广州老城区或者顺德村貌的视频让她看，有时也找一些养鸡养鸭，摸鱼种菜的李子柒类的视频给她看。她的眼睛还很好，不用带眼镜，只不过耳朵就不太灵光，要带上耳聋机才能勉强听得一点点。她对抗日题材的纪录片比较敏感，一看到那些影片，她就会絮絮叨叨地讲起当年走日本鬼子的悲惨的经历，那些故事，我听过很多遍，可每次听，都觉得新鲜。她的记忆就像一本旧相册，越往前翻，画面越清晰。

　　每天吃晚饭时。我总是要给她夹菜，劝她多吃些。她像个孩子似的，总要人哄着才肯多吃一口，有时我感觉她也挺听道理的，当我告诉她如果你不把饭吃完了，你就沒力走路啦，她就会乖乖的把饭都吃完了。记得从前，她总是板着脸，对我们姐弟几个要求严格。如今，她变得温和了一点，但也感觉她脆弱了，像小孩子一样，容易哭。当然有时还会旧态复原，看着我把事情弄坏了，也会把我臭骂一顿。

　　每次夜晚，我陪着她到房间去睡觉，帮她换上睡衣，盖好被子时，她总会抓住我的手，哭了起来说，"我很无用，我很想你啊"，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我知道她开始感觉自己老了，感觉自己无用，有点怕寂寞了，因为这样的话她以前是从來不会说的。她以前是一位很强势的妈妈，我明白，她以前的强势，她的严厉，都是因为她太爱我们了。她总想把自己武装得无懈可击，好为我们遮风挡雨。看着她那头上白发，脸上的皱纹和瘦削的身躯，依然记挂着她的儿女，为她再也无能力去保护他们而流泪。这是她对自己儿女的爱，她的那份爱，依然像长城上的砖，历经风雨，却始终坚固。作为儿女的我们，能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就是做一个“常回家看看的孩子”，跟她聊聊家常、叙叙天伦，也用一份真挚的爱来慰藉她孤寂的心。

　　时间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弟弟从日本回来，我和妈妈单独相处的日子也结束，这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能令我明白妈妈为什么对我们那么的严厉和苛刻，也深深地感受到“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和“有妈在就有家”的大道理。

妈！"你要好好的健在，我们姐弟四人会常在你的身边。我相信妈妈最盼望的礼物是能常见到自己养育成长的孩子，我也知道我们姐弟四人能与妈相伴，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