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鸡

骆宝昌

每到五月，小鸡长到近一斤时，街头巷尾总晃着个身影：一手攥着柄弯柄黑布伞，一手提只敞口的竹编网兜，嘴里拖着长音喊——“阉鸡哟——”。那尾音颤悠悠的，能绕着墙根转半圈，台门里的人家听见了，要么推门出来招呼，要么打发孩子在门首守着，眼睛直勾勾瞟着巷口。

“要阉鸡嘞！”一位婆婆在院里扬声。阉鸡师傅应着走进去，身后立刻跟来一串小脑袋，脚尖踮得老高，恨不能把眼珠子贴到鸡身上。

“多少钱一只？”

“一角。”

“多阉几只，便宜点？”

“五只算四角。”

说定了，师傅便用网兜从鸡群里捞起小雄鸡，翅膀一交叉按在地上。他往小马扎上一坐，把大腿上那块蓝布摊平——布面泛着些暗红，是常年沾了血污的缘故，倒成了张现成的“手术台”。捉过一只鸡，取根细麻绳捆住双脚固定好，让鸡右侧朝上，指尖在鸡腹找准位置，利落地拔去一小撮毛，手术刀轻轻一划，便开了个半指长的口子。再将扩张器嵌进去，慢慢撑出个方方正正的小孔，跟着换了专用的小铜勺在里头探了探，不过两分钟，就从孔里剔出两颗饭粒大的肉球，随手丢进旁边的瓷碗里。最后撤了扩张器，往切口上撒点消炎粉，一松手，那鸡扑棱棱站起来，晃了晃脑袋，竟像没事般踱开了。

五只鸡处理完，师傅接过四角钱，把工具往网兜里一拢，又提着嗓子喊起“阉鸡哟——”，脚步声渐渐远了。

阉过的鸡叫“线鸡”，长肉快，肉质也嫩，炖在锅里满屋香，还没一点腥气。长到成年，线鸡也没了公鸡的泼劲，鸡冠子小小的，耷拉着，见了母鸡眼皮都不抬——哪像那些没阉的公鸡，成天梗着脖子追母鸡，追上了就斜着身子用嘴叼住鸡冠，翅膀一扑扒上去，母鸡便乖乖俯在地上，尾巴微微撅起，光天化日里就完成了交配。要我说，还是线鸡省心，就像童谣里唱的：“喔喔喔，雄鸡讨老婆，线鸡吃糖茶。”

这些阉鸡师傅多是农闲时出来营生的，手艺好坏得碰运气。偶尔也有失手的：有的鸡阉完第二天，鸡腿肿得像吹气，婆婆就拿绣花针在皮上扎几个小孔，放出里头的气，照料几天也就消了；有的是睾丸没取干净，长大成了“半脚佬”，清晨想打鸣却发不出完整的声，只能“喔——喔——”地单声叫，倒成了村里的笑谈。

到了年底宰了鸡，孩子们最爱蹲在鸡旁拔毛，专挑那油亮的红翎子，插进毽子或三毛球里，踢起来风风火火。剩下的鸡毛也不浪费，收鸡毛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喊着“鸡毛换糖嘞”，收去的毛分类打理：翅膀上的硬羽扎成掸帚，扫起墙角的蛛网格外顺手；身上的软毛做短刷，擦桌椅灰尘正合适。而最体面的线鸡，会被收拾干净了当供品，摆在祠堂的供桌上，油光锃亮的，透着股安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