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三棵树——我的三线工厂

轮辙悠梦

<p class="ql-block">窗外的树</p> <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时的工厂和家属区全貌</p> <p class="ql-block">高中时的作者</p> <p class="ql-block">  我常常伫立于家中的阳台,窗外便是厂区,仅有一墙之隔。那里屹立着三棵杨树,与我相伴已有五十余载。它们高大挺拔、枝叶繁茂,树冠如盖,在风中飒飒作响,仿佛一直在低语着这些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还是一名小学生,跟随父母从胶东半岛的渤海湾畔一路西行,来到天水这片土地。那时,“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响彻神州,为<span style="font-size:18px;">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三线建设,</span>我们一家与东北沈阳老厂的数百户人家一起,带着设备与家当,<span style="font-size:18px;">离开家乡</span>,来到大西北,最终落脚于距离天水市区十几里外的地方。初来之时,这里背靠大山,厂区外散落着两个村庄和大片农田——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园。红砖砌成的厂房与家属区整齐排列,像是突然从黄土地上生长出来似的,也引来了附近村民羡慕与好奇的目光。 “好人好马上三线”,父母那一辈人多是技术工人,他们从东北带来的不仅是机器设备,还有那股子东北人特有的豪爽与坚韧。每天清晨七点,工厂广播准时响起,《东方红》的旋律划破宁静,唤醒整个家属区。工厂就是一个小社会,卫生所、商店、粮店、菜店、开水房、煤场、影院、澡堂、灯光球场、子弟学校、托儿所幼儿园,一应俱全。那时的厂区,随时随地我们可以自由进出,穿梭于各个车间,找自己需要的材料制作手工玩具,如自行车链条制作的火药枪,滑冰车,滚铁环,无线电矿石机(无需电源就能收听广播的最简单结构的收音机。),还有用废弃的钢片打磨成的砍向鬼子的大刀。最热闹的要数露天电影——每当听说有电影放映,空地上早早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板凳、小马扎,大家翘首以待,喧哗中洋溢着简单的快乐。 记得刚来时,厂里组织植树活动,我们在现场嬉戏打闹。一位年轻的女职工——后来才知道是财务处的会计能手何师傅——亲手挖下三个树坑,栽下了三株杨树。就是现在的我家窗外的那三棵。那时,它们还不及我高,细弱的枝干在西北的风中轻轻摇曳。大人们说,这树好活,耐旱,服西北的水土。只要浇浇水,就能扎下根、抽出枝、长出叶。 我十七岁那年参加高考,落榜后选择了参军入伍。服役期满后我退役回厂,厂里接纳了我,如同接纳许许多多职工子女一样。我穿上了和父辈一样的工作服,成了他们的同事。每天,我们一同听着广播上班,又一同听着广播下班。那些年,厂子红火得很,产品销往全国各地,工人们干劲十足。厂区不断扩建,新厂房一栋栋拔地而起,唯有那三棵杨树始终屹立原地,不知不觉已长到三四层楼高。春天飘絮,秋天落叶,周而复始,见证着这座三线工厂的发展。 岁月如梭,恍惚间,父辈们陆续退休。他们的背影不再挺拔,头发花白,却仍喜欢聚在厂俱乐部下棋、打牌,一遍遍谈论着泛黄的往事。而转眼之间,父辈们大多已经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我们这一代也走到了退休的年岁,但对工厂的情感却愈加深厚,就像那三棵杨树,把根须深深地扎进了这片土地。对于我们这些三线二代而言,这座工厂早已超越了‘工作单位’的涵义,它就是我们虽非生于斯、却长于斯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故土</span>”,是承载了我们又一乡愁的——第二故乡。而这‘故乡’的上空,至今仍回荡着——那带有东北口音的普通话。</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仍站在阳台上,凝望那三棵杨树。它们的树干粗壮得一人已无法合抱,树皮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树冠依然郁郁葱葱,在阳光下漾出粼粼绿意,生机磅礴而坚韧。我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工厂的机器仍将轰鸣如旧,就像这三棵杨树,继续在这片西北的土地上生长。它们见证了过去,也必将见证未来,直至很远很远的将来。 </p><p class="ql-block"> 倚窗而立,望着它们摇曳生姿,当年栽下这三棵杨树的,厂财务处的会计能手何师傅,也已经退休好多年了。 窗外傲然挺立的三棵树还在摇曳,它们的影子覆盖过的,是一个滚烫的时代,更是何师傅的青春岁月和那远去的动听优美的算盘声!</p><p class="ql-block"> 站在阳台上,望着工厂,机器依旧轰鸣、工厂仍在发展,但树荫下奔跑的,已看不到三线人的血脉了。三线三代大多通过考学或其他方式,走向了天南地北。<span style="font-size:18px;">而今,树影依旧斑驳,树下却再难寻觅三线三代的身影。这些在子弟学校操场奔跑过的孩子们,他们说着标准的普通话,身上已难寻东北口音或西北腔调的痕迹,就像随风远扬的杨絮,飘向了父辈从未踏足的土地。</span></p><p class="ql-block"> 而终有一日,我们或许也将如同当年的父辈一样,为了新的牵挂而再次收拾行囊。窗外的三棵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提前预习着别离的旋律,而这份扎根于黄土深处半个世纪的情感,又怎能轻易带走?回不去的不仅有梦萦魂牵的渤海之滨,还有世代守望的白山黑水,故土之上,那里藏着我们童年的记忆,化作永远的乡愁。<span style="font-size:18px;">再次离开视为第二故乡的三线工厂,平添了一份惆怅。</span>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跟着父辈而来,投奔子女而去,这循环往复的牵挂,道不尽的人生况味,终将都付与这树的摇曳,随风飘散。然而,三棵树下——我的三线工厂,依旧机器轰鸣,虽历经风雨,却岿然屹立!</p><p class="ql-block">(此文献给所有三线人,致敬老一辈三线建设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