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看标题就知道这是旧时对已婚女人的称呼,有的是在女人姓名前冠以夫姓,而更多的是女人的名字都被忽略仅以某氏代表。张郝氏就意味着丈夫姓张女人姓郝的某人而已,这是旧时男尊女卑的地位歧视,还是如国外也有结婚冠以夫姓的习俗?恐怕起码仅以某氏代替名字不能属于习俗吧?说到此不妨说点题外话,陕北女人的名字除了上户口和领结婚证用一下再无他用,女子时叫小名,如桃花呀,兰儿什么的;结婚后的称谓就成了谁家婆姨,如兰庄婆姨,狗娃婆姨;生了娃就成了谁谁妈的,如康成妈的,成民妈的……这一切都说明过去的中国女人以夫为尊,以子为荣,没有了自己的地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篇文章不是研究这些,而是专为写写张郝氏。张郝氏是文革前我家的保姆,用现代时髦的说法叫家政服务员。继1951年4月刚生了姐姐后,1952年初母亲又意外怀上了我,那时正是教育改革院系大调整之际,母亲从北大医院调任八大院校之一的北京医学院科研处当处长。为了工作,母亲曾一度不想要我,用她的话说天天骑车专走石子路,恨不得把我颠下来,可我还是顽强地支撑到11月出生了。那时姐姐才一岁半,我们都住在地安门织染局姥姥家的四合院。母亲为了工作,刚出了月子就狠心把我送到了全托的幼儿园。没想到一个多月后见我骨瘦如柴肚子却胀得鼓鼓的(饥饿造成的腹涨),难受得立刻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姥姥家。为了不给身患糖尿病只能坐卧在炕上的姥姥添大麻烦,只好从河北三河县找来了保姆张郝氏。不久,在清华工作的父亲分到了房,我们一家带着张郝氏离开姥姥家,搬到了清华大学1公寓家属楼新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郝氏的郝姓人老家在天津宝坻,她与母亲同年1923年生人,二十多岁嫁到三河张家做了续弦,1948年生下儿子"八子"(后知道是大排行老八),30岁就来到我家,她月份比母亲大,母亲叫她张嫂。结果牙牙学语的我也从小叫她"张嫂",母亲说我没规矩,可她一直护着我,结果"张嫂"这个称呼一直叫到上小学,那时我懂事了才改口叫"大妈"。大妈的样子一直刻在我脑子里,用她和母亲对比真是反差很大,30多岁时的母亲身材高挑,身上穿着自己编织的大花图案毛衣十分亮眼,加上漂亮的脸庞和时髦的烫发,一个标准的现代知识女性。而大妈身材瘦小,长发盘在脑后形成一个发髻,从来没穿过洋式服装,不论薄厚总是右边盘扣的中式立领大衣襟,更明显的是她那双裹腿下三寸金莲的小脚,整体形象就是一个至少50来岁的小老太婆。况且她1966年离开我家时已经有了许多白发,算起来也才仅仅43岁呀!其实大妈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细腻,若像城里人那样捯饬一下,绝对也是个美人胚子。尽管大妈是农村来的,却一看就是干净利落的女人,印象中没见过她穿什么新衣服,但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母亲对大妈很信任,家中里里外外都交给大妈,根本不用母亲安排什么,大妈眼里有活,干活又麻利。买菜做饭收拾屋子,除了照看我又照看后来出生的妹妹,完全解决了母亲的后顾之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记得大妈每天把长发卷成发髻盘在脑后,不用发卡别住而是罩上个网兜;记得大妈用类似纱布的裹脚布绑住卷曲得像个肉粽似的小脚,再穿上袜子套上那三寸金莲;还记得收拾停当的大妈带我从一公寓翻过小山坡去照澜院买菜,阳光穿过树林撒在草地上,那些树好大,路好长(其实也就三四百米)。这是蹒跚学步的我最高兴的时光,对大自然充满好奇的我不时停下脚步捕捉草中的蚂蚱和螳螂,大妈从不催我,仿佛陶醉其中,也可能此时此景令她想起她的"八子"。而我有时又会突然启动追逐林中的蜻蜓和蝴蝶,大妈则不得不迈着她那外八字的三寸金莲在后面紧追……真难为她了。大妈不时会用旧布做成鞋寄回家去,每当她用白面调成面糊粘成一层层的鞋底鞋面,总会给我留下一些,她知道我爱吃这口。她也像姥姥一样重男轻女,母亲给她的水果点心,她自己舍不得吃常常偷偷塞给我。其实还是我的格局小了,大妈的"偏心"里更多的恐怕把我当成她的儿"八子"了!粮食短缺的年代,大妈教会我如何在楼前楼后的地里找能吃的马齿苋、苦菜等野菜,也会做槐花搅团和玉米面榆钱发糕,做得都很好吃,还带着我们楼后种花生红薯,楼前种玉米,真没让我感到那是一段苦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整天围着大妈转,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为大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记得大妈胃不好,我时常用脚帮她揉肚子,从小时候两只脚站在她肚子上,到后来用一只脚后跟踩在她胃的地方揉。她还总是头疼上火,常常把额头、喉咙揪得一条条黑红的道子(与拔火罐、刮痧、捏脊一个道理),我逐渐长大也学会帮她揪,用食指和中指第二段关节夹住肉往外揪,揪得越来越红直到恨不得揪出血来。当然最大的帮助,是我后来可以帮她读写家书了,三河县大掠马村成了我抹不去的记忆。1960年我上小学时,家又搬到新盖的教授大白楼,房屋大了些。这时每到快过春节我就开始盼着八哥来("八子"),因为八哥每次来会带着我放二踢脚,我从小敢用手拿着放二踢脚就是八哥教的。八哥大我4岁,却又高又壮实,红扑扑的大圆脸上一双大花眼,嘴大唇厚,一看就是纯朴憨厚的农村小伙。印象里八哥的父亲也来过一次,像山东大汉一样高高大大,却总是孤言寡语的闷头抽着烟袋锅子。我也见过八哥抽烟,是盒装的香烟,带我放二踢脚就是用烟点的。当然,更想他们的是大妈,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回家是件很困难的事。为了照顾我们,也为了她的"八子",她奉献了她的一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所有的记忆在1966年那场运动中终止了,那时我搬到学校积极投入运动中去了,偶尔回到家中却突然得知大妈已返回三河老家了。尽管那时连养猫养狗都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体现,雇佣保姆更是资产阶级剥削必须禁止似乎理所当然,但和大妈分手连面都没能见一面还是让我感到难以接受和困惑,因为十多年来我们家对大妈不仅没有任何歧视,而且相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更令人错愕的是,几年后插队回京,母亲竟然告诉我大妈去世了。是那经常的胃疼隐藏着什么大病,还是回去后生活不好了郁闷成疾?不敢相信怎么离开时好好的一个人,短短几年后还不到50岁就去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恐怕真是人老了就爱回忆,而且远端记忆比近端记忆还好。常常想起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想把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和事记录下来,留给以后老得什么也记不住时的自己看。缘于心中那份思念和感恩,其实我退休以来很早就有过看看八哥并去大妈坟头上个香的想法,各种各样的事务和理由直到上个星期才付之行动。毕竟算起来强壮的八哥也快80岁了,不能再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首先凭记忆在网上搜河北,三河,大掠马村,竟然很容易找到。但我不知道八哥的名字,怕不好找,直接用高德地图导航到了大掠马村村委会,后来的经历证明这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看到村委会门匾才知道大掠马村属新集镇管,可记忆中对新集镇没任何印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村委会里我首先知道了大掠马村当年确实不属新集镇管辖而是埝头乡,这马上就让我想起了埝头,太对了!"河北省三河县埝头乡大掠马村"这原来常挂在嘴边的一串名字又唤醒了我的记忆,起码地方找对了。村委会里几位村干部非常朴实热情,我只有张郝氏和她的"八子"这么点信息,而当我从他们口中听到可能是张老八,并提到张老八叫张林清,张林清的父亲叫张志高时,记忆的闸门一下打开了!没错,就是他,原来大妈从小让我写信的收件人就是张林清!那时的我也不知道是写给八哥还是她老伴。而正庆幸终于找到八哥时,村干部一瓢凉水泼下来,原来我们还是来晚了,八哥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老婆改嫁后孩子也都带走了。张姓在这村是小户,没几个亲戚了,其他有关大妈张郝氏和八哥张林清的具体情况他们也说不清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是几位干部在我们聊天时,一直忙着给张家亲戚打电话,包括旁边插不上话的年轻干部,打了多次没人接听。后来总算找来了八哥的堂兄张林相(张志高的弟弟张志达之子),他看上去70左右,腿有点拐,骑辆自行车赶来。不过他同样没有能提供过多的信息,只知道张郝氏当初的坟已没了,具体迁到哪不知道了。我们只好谢过并告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峰回路转,当我们准备离开时,八哥同父异母哥哥(张林祥)的儿子张兴汉和孙子张立来到村委会找到我们,从他们口中我们了解到不少情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妈张郝氏离开清华我们家6年后,1972年就因糖尿病去世了。真没想到农村人也会因糖尿病去世!更没想到那么强壮的八哥张林清也去世太早,竟然在1996年一次事故中意外溺死在搅拌的泥水中,去世时也刚48岁,至今已近30年!令人唏嘘生命的无常!而他们的坟因多年的变迁,现在都没有单独的坟头和墓碑了,仅将名字用朱砂红写在砖上埋在家族亲戚墓里了(代替了祖坟的功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还了解到张志高的宅子在八哥去世后已经让媳妇嫁人前卖给了别人,张兴汉一家就住旁边,他和儿子分别管八哥叫八叔和八爷,八叔从小都带他们一起玩儿。现在张兴汉还在家种着十来亩地,儿子张立在顺义做建材生意。这里真是民风淳朴,他们非要请我们吃饭,还邀请我们上他们家坐客,真像自家的亲人一样,我也欢迎他们来清华作客。尽管没有见上八哥一面,也没能给大妈上坟,但总算让我知道了大妈张郝氏的身前身后事,也算还了我自己的一个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然还要感谢热情的农村基层干部的鼎力相助,才使得我们这次寻亲之旅圆满完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次寻访大掠马村还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大掠马村委会院内的一棵古银杏树。这里曾经是一处古寺庙,解放之后改为小学校,现在则建成了村委会。这棵古银杏比皇封的“帝王树”——潭柘寺银杏树和大觉寺的古银杏树还历史悠久。相传,大唐天子李世民征东路过此地,并安营扎寨,将马鞭插于地上,当作拴战马的拴马桩。一觉醒来,鞭杆已经生根发芽,李世民不忍拔掉它,便将其留于此地,至今树龄已1300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只见古银杏树历经千年至今仍枝繁叶茂,生气勃勃,地上落满成熟的果实,想必十月中以后的金黄色会更加惊艳,也祝愿大掠马村的乡亲们像这棵神树一样生生不息,日子越过越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美篇里没有张郝氏大妈当年的老照片,因为当年抄家我们家丢失了十年的照片。没想到当年曾在1公寓住对门的邻家女孩给我传来张郝氏和她家保姆的合照!还有我们小时的照片。她说她家保姆时常不在,就把她和弟弟放我家由大妈照看。还说我母亲特别喜欢小孩,逗她叫声"妈妈"就给一勺江米酒吃(我们家一直自己酿),好有温度的回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大妈照片看应该是1957、58年照的,与我脑中的记忆一模一样。对门保姆应该不到30岁已是当代女性装束,而我我大妈张郝氏当年也就33、 34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是邻家发小姐弟和她们的保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两家邻居发小合影,5个小孩中两个边上分别是我姐和我妹,我那年应有5、6岁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索性再加点儿料,写这美篇时我还问了搬到大白楼后的邻居有没有张郝氏大妈的照片。这个邻居是当年清华附中校长万邦儒的小儿子万方,他说没有,但他却保留了一张六十年代在我家阳台与我母亲的合影,我都没见过!真是一篇文章带来许多惊喜。谢谢我这些热情的发小们!</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