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罗山之恋》

杨观达

<h1>  窗外,苦雨绵绵,文宁的思绪再次被拉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时间的洪流无情地席卷而过,吞噬了无数的生命,编织成一幅幅残酷的悲剧。苦难的日子,如同沉重的音符,始终在他的耳边回荡……</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inherit;">一、相遇大罗山</span></h1><h1> 杨文宁生于江南垟的书香家庭,父亲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在省立十中任教,可惜在民国十二年因病去世。文宁高中毕业那一年,恰逢日军进攻卢沟桥,中华大地陷入巨大危机,人民遭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由于时局的影响,他只能暂时在家乡的一所小学里教书。</h1><h1> 1941年4月19日,日本侵略军占领了温州,从此,人们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整个城市变得破败不堪,血腥味弥漫着每一个村庄,一幅幅零落残破的景象就像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老人们相继离世,年轻人在鲜血的洗礼中挣扎、呻吟。文宁不忍心看见这残酷的现实,辞去了职务,选择在家中虚度时光。</h1><h1> 1942年一个寒冷的冬夜,在昏暗的斗室中,文宁独自徘徊在萧瑟阴冷的灯影之下。只有微弱的灯光,如同害羞的姑娘,在轻轻颤动,频频回望那莫测的阴沉。他感觉自己如同野僧,在寂寞的空山中徘徊,目光始终凝视着那黯淡的灯光。突然间,一种无尽的落寞情绪涌上心头,占据了他的心房:“人世间真是无趣啊!”他低声呢喃,“或许,我该逃离这纷扰的尘世,躲进空谷,让古佛和青灯陪伴我度过余生的岁月。”</h1><h1> 他紧皱着如同凸起的山峰的眉头,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寒意袭来,他感到全身冰冷,最终颓然地倒在了床上。</h1><h1> 一个春雨绵绵的清晨,远山近邻都被淡淡的烟雾所笼罩。他终于告别母亲,离开了喧嚣的尘世,来到昔日读书时经常去过的大罗山,踏上了那座幽静的古寺之路。</h1><h1> 当……当……当…… </h1><h1> 天河湖畔的古寺传来阵阵悠长的晚钟,声声入耳,深深打动着文宁的内心。这使他更加消沉,一股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出家”之念,在他久已平静的心海中重新泛起波澜。</h1><h1> 自此以后,文宁便在晨钟暮鼓与佛号喃喃声中,过着恬静无扰的生活。然而,那股曾经的青年勇气和热情,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消逝,不知飞去了何方。情缘未尽,愁绪难消。他在这份宁静的生活中还未满一个月,便遭遇了他未来生命中最为沉痛的伤痕。</h1><h1>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消散,文宁正惬意地在山间小道上散步。可就在这时,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紧接着,一场暴雨如猛兽般袭来。文宁来不及多想,赶紧跑到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避雨。他站在亭子里,眼睛下意识地望向外面,只见在漆黑如墨的雨幕中,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那人背着个药篓,走路一瘸一拐的,显得十分吃力。文宁看到这一幕,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飞奔出去,搀扶着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亭子里。</h1><h1> 走进亭子,文宁把药篓搁在一旁,此时才看清眼前是一位面容清秀、气质温婉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七八岁。他来不及多打量,急忙伸手搀扶着姑娘,让她在亭子的石凳上落座,随后关切地询问:“姑娘,你是不是不小心摔伤啦?”</h1><h1> 姑娘一边用手捂着脚踝,一边用带着感激的目光看向身旁这位年轻人,轻声细语地说道:“下午我去采药,突然下了暴雨。我在慌慌张张跑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根烂木棍,脚当时就拐了一下。谁知道跑了没一会儿,脚跟就疼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大哥,多谢你帮我!”</h1><h1> 文宁听了姑娘的话后,也不顾男女之别,急忙顺着她压手的部位,只见她的左脚踝已经明显地红肿了,说:“是这里吗?”,那姑娘没有说话,只见眼眶中含着泪,默默地点点头。</h1><h1> 文宁看了看眼前的姑娘,轻声说道:“脚拐了可不能乱动,你还在雨里跑,我帮你按按吧?”姑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文宁让姑娘背靠着亭柱子,把她受伤的左腿平放在石凳上,接着用轻柔的力度在她那红肿的部位来回按摩。经过文宁一刻钟耐心细致的按摩,他发现姑娘原本紧张痛苦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紧绷的踝关节也明显放松了下来。</h1><h1> 雨慢慢停了,西山又浮现出了那一轮夕阳。文宁看着姑娘被暴雨打湿的长发,从裤兜里拿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帕角绣着一朵黄色的芙蓉花,他递给她,亲切地说道:“姑娘,你的头发都湿了,擦擦吧。”姑娘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善良的年轻人,眼中闪烁着感动的光芒,接过了手帕。她立刻用手帕擦了擦头发和脸,然后把拧干的手帕递给文宁。文宁没有接,只是看着她说:“你身上也湿了,也擦擦,这手帕就留给你吧。”说完,文宁转身走向了亭子的另一边。</h1><h1> “大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今天真的特别感谢你,你的按摩手法简直太棒了,就跟专业的中医大夫似的。”</h1><h1> 听到姑娘的询问,文宁回过头,笑着回应道:“姑娘,我叫杨文宁。我爷爷以前是中医大夫,所以我小时候知道了一些推拿按摩的技巧。主要是你受伤的脚平放在石凳上,通过按摩,能让血液循环更顺畅,疼痛自然就减轻了。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能走路。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会来这儿采药呢?”</h1><h1> 听完文宁的话,姑娘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她叫林红杏,是瑞安飞云人。三年前,日寇的飞机如疯狂的野兽,对她的家进行了疯狂的轰炸。在那场灾难中,她的房子被炸得面目全非,父母也永远地离开了她。当时,哥哥还在读高二,为了照顾初中尚未毕业的妹妹,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学业,带着妹妹离开了充满伤痛的家乡,来到了大罗山的天柱寺,在这里寻找一丝安宁。</h1><h1> 一年后,哥哥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品德,担任了天柱寺的监院。为了让妹妹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他把妹妹寄养在当地一户富裕的远房亲戚家里,让妹妹给老夫人当贴身丫鬟。从那以后,妹妹就和老夫人相依为命,经常陪着老夫人到寺庙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h1><h1>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前段时间,哥哥突然患上了痢疾。老夫人知道后,十分心疼,马上带着她来到寺庙照顾哥哥。但当时日寇对药物的管控十分苛刻,她们根本无法买到治疗痢疾的药。没有办法,她们只能上山采摘一些草药来应急,像马齿苋、白头翁、地锦草等,成了她们对抗病魔的武器。</h1><h1> 听红杏讲完自己的经历,文宁心底不由涌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仿佛两人都在这乱世中历经风雨、飘零无依。他也跟红杏说起自己的情况,自己同样住在天柱寺,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待在寮房中,或看书或写字,只有早晚时分,才会偶尔出去散散步,透透气。</h1><h1> 文宁拿来红杏手中的手帕,用它包扎了红杏细小的脚踝红肿处,他还关切地对红杏说,眼下她脚上有伤,还不能走路,要是她不介意,自己愿意背着她走一段路。</h1><h1> 当文宁的话语传入红杏耳中,她的内心瞬间被感激填满,与此同时,一种对文宁的爱慕之情也如春芽破土般,在心底悄然生长。不过,毕竟男女之间有所避讳,她便轻声央求文宁,去前面那片翠绿的竹林里找一根竹枝来,当作自己行走的拐杖。文宁没有丝毫犹豫,背上红杏的药篓,又稳稳地搀扶着她,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走下亭子,朝着天柱寺的方向缓缓前行。</h1><h1> 自从文宁与红杏相识后,经常趁着老妇人念经时一起去干杂活,或者一起聊天。每当花晨月夕,他俩便偷偷跑出去倾诉心声,感觉彼此身世相似,不禁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由此,他们从相识到友善,再由友善发展到深深的倾慕与爱意。</h1><h1> 有一次,红杏陪老夫人到天柱寺里烧香拜佛,她趁机与文宁游玩大罗山周边的青山绿水,耳鬓厮磨,互诉衷情,直至夕阳西下才双双归来。</h1><h1>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万籁俱静的夜晚,她们便留下来在古寺里过夜。红杏因为是监院的妹妹,所以单独住了一个房间。文宁因白天畅游而疲惫不堪,便早早入睡。就在他沉睡时,贴心的红杏偷偷地走进了文宁的房间,悄无声息地为他盖上了一条轻暖的棉被。</h1><h1> 文宁因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慢慢醒来,抬头一望发现红杏站在自己的床前,微笑着盯着他,并且轻声问道:“宁,你冷不冷?小心别着凉哦。”</h1><h1> 她的神态略显局促,似乎不太愿意离开。文宁感受到她的柔情蜜意,内心涌动着爱意,不禁脱口而出:“红杏,我爱你!”</h1><h1> 红杏闻言,脸上立刻泛起少女特有的羞涩红晕,她轻声回应:“我也爱你。我愿意发誓,今后将我这柔弱的生命托付给你,你愿意接受吗?”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h1><h1> 夜深人静,窗外万物沉睡,唯有远处市尘中传来的打梆声,断断续续,打破了夜的沉寂。他俩紧紧相拥,仿佛世界在这甜吻中消融,宇宙间的一切也在他们的拥抱中悄然逝去。</h1><h1> 每当红杏和女主人来古寺烧香过夜,他们就会趁着皓月当空、清风拂面的夜晚,紧紧相依,漫步在天河湖畔。夜莺在湖畔低吟,似乎也在为他俩的幸福而歌唱。此刻,他们的心中却时常萦绕着一个问题——如何能够早成眷属。</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inherit;">二、爱的幻灭</span></h1><h1> 文宁和红杏开始共同探讨如何早日成家立业。文宁为了能给心爱的人创造一个理想的生活条件,他决定鼓起勇气,外出寻找体面的工作,待工作生活稳定后,再前来提亲迎娶。而红杏也感受到了爱情的力量,为了这份真爱,为了幸福的未来,她愿意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等待这段感情的归宿。</h1><h1> 文宁征得红杏哥哥的同意后,打算在这个动荡起伏的年代里踏上寻找工作之路,以实现与她的山盟海誓。临走前,红杏特地到街上买了三包文宁喜欢吃的芙蓉糕。离别的瞬间,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勉强以玩笑掩饰内心的挂恋,相互安慰道:“没有离别的痛苦,又怎能体会到重逢的快乐呢?”</h1><h1> 爱情生活似乎总是难以平静度过,环境和人事也常常带来意想不到的牵绊。这时,日寇又连续轰炸永嘉,全城风声鹤唳,在紧张而仓促之中,文宁还是决定辞别家中年迈的母亲,前往临安,投奔时任临安县公署财政科长的二叔处谋求工作,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征途。</h1><h1> 三月,正值春寒料峭之时,凛冽的寒风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炽热,恼人的细雨也无法动摇他坚定的意志。由于敌机的轰炸和日寇的严格盘查,文宁在烽火连天的永嘉度过了漫长而艰辛的日子。面对国破家亡的沉痛现实,以及心中对红杏的深情和对未来的憧憬,他深知不能继续坐困孤城。他渴望为了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而努力奋斗。终于在一个寒气袭人的黎明,他毅然决然地冲破了日寇的封锁线。</h1><h1> 瓯江的残月如钩,稀疏的晨星寂寥地挂在天际,黯淡的江岸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江面偶尔传来火轮上几声催促起航的汽笛声。文宁想起红杏和年迈的母亲,一股莫名的悲痛瞬间涌上心头,他的眼眶里不禁涌动着眷恋的泪水,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滑落,情不自禁地吟咏起郭沫若的一首离别诗:</h1><h1> “阿母心悲切,送儿直上舟。泪哭唯刮眼,滩转未回头。 </h1><h1> 流水深深恨,云山叠叠愁。难忘江畔雨,休作异乡友。”</h1><h1> 诗中的情感与文宁此刻的心境如此契合,使他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分别的痛苦和不舍。</h1><h1> 经过三天两夜的船车生活,途经青田、丽水、金华到达临安,一路上风尘仆仆,风餐露宿,加上对红杏和老母亲的思念,文宁的面容显得非常憔悴。</h1><h1> 抵达目的地临安后,文宁稍作整理,便直奔二叔工作的地点。然而,事与愿违,原本期待的工作已被他人捷足先登。面对这样的打击,他深感无奈,但心中明白,为了红杏和自己的前途,他必须不畏艰难困苦,不惧任何牺牲与挫折。于是,他坚定了信念,决定次日投奔二叔的大儿子仲宁,继续寻找工作的机会,因为堂哥在临安乡下的税务稽查所担任主任。</h1><h1> 世事难料,当文宁从临安前往乡下时,却再次碰壁,仲宁告诉他,虽然自己很努力地去争取,可那份工作最终还是被县长的一个亲戚拿走了,目前这里也没有合适的工作可找。</h1><h1> 失落的求职,旅途的奔波劳累,文宁病倒了。在乡下的小旅馆休息二天后,他又盘算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困境?考虑到返回临安的川资有限,而且当时车辆极为紧缺,文宁深知自己这个病弱的身体很难登上拥挤的车厢。无奈之下,只能扶着病体步行返回,历经两个昼夜的艰难跋涉,在冷月寒星的陪伴下,他终于抵达了临安二叔家。这一路的艰辛让他的病情愈发严重。</h1><h1> 爱人远在他乡,老母遥隔千里。面对这般的困境,文宁的内心充满了无助和悲伤,每当夜幕降临,总是独自坐在昏黄的灯下,思念之情涌上心头,一阵阵凄楚悲伤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h1><h1> 文宁陷入进退维谷、心灰意冷的境地,面容愈发憔悴,心中的凄楚如同无情的鞭子,上下挥动,抽打着他的灵魂。</h1><h1> 一个晨曦初放的清晨,文宁竟从二叔的手中收到了一封来自故乡的信。这封信如同甘霖,滋润着他那颗即将枯萎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信上写道:</h1><h1> “亲爱的,我们的感情深厚如天,特别是你那颗真挚的心,对我这个软弱的灵魂来说,既是深爱也是怜悯。如今战火纷飞,敌人四处肆虐,人们纷纷逃离,回乡避难。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未来,不惧辛劳,不畏艰险,远赴他乡。每当我想到这些,都感激涕零。最近,附近敌人频繁作恶,奸淫掳掠,这比上次事变时更加可怕。在这种境遇下,我那脆弱的心灵几乎无法承受这些惨状的冲击。</h1><h1> 但请你放心,虽然我们相隔千里,但我们的心却始终紧紧相连。若我不幸遭遇敌人的凌辱,我唯有选择自我了断,以表明心志。</h1><h1> 希望你能够专心致志,奋发向前,让我们早日成为眷属。千言万语,难以尽述,只愿你旅途平安,珍重自身。</h1><h1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inherit;">爱你的杏,于五月三日夜深十时。”</span></h1><h1> 读完信后,文宁消沉已久的志气重新燃起,于是计划继续寻求谋生出路。在朋友的引荐下,他进入国军的后勤医院工作。由于是战争时期,四个月的军旅生活异常艰苦,待遇不佳,且入不敷出,加之日寇飞机的轰炸,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这让他感到前景黯淡。这时他收到友人来信,说家乡的日寇已败退,当地的区属刚好空缺一个文书的职位。这封信也激发了他对母亲及女友的强烈思念之情,于是他毅然辞去了医院的职务,返回故乡。</h1><h1> 1945年9月,在反法西斯斗争那排山倒海般的强大压力之下,日本政府最终签署了投降书。劫后余生的故乡,早已是山河破碎,满目凄凉,令人心酸不已。能够与爱侣和年迈的母亲在乱世之后重逢,一股喜悦之情如夏夜的凉露般沁入文宁的心房。他俩数日间便会相见一次,彼此倾诉衷肠,情感愈发深厚融洽。好事多磨,就在准备前往区属接任已商定好的职务时,该机构却不幸被撤裁。他无奈只得赋闲在家,后来经友人介绍,他又前往邻近县城的一个山区工作。但不到半个月,红杏便提出只有在大城市发展,才有更广阔的前途。为了爱人的幸福,文宁不顾一切困苦,毅然远渡重洋,前往台湾投靠二哥。</h1><h1> 文宁在台湾的日子也不尽如人意,时常感到闷闷不乐。他感觉自己从事的职务微不足道,既无法光耀门楣,也难以满足自己的期望,更别提如何满足红杏的远大梦想了。因此,他不满足于现状,四处奔波寻找更理想的工作机会,却适得其反,反而陷入了失业的困境。</h1><h1> 去了台湾不久,年迈的母亲因为常常挂恋在外的三个儿子,思念成疾,在1946年的秋天因病去世,得到噩耗的文宁又不能回乡送葬,心中始终闷闷不乐。但为了不愿让红杏失望,内心深处再次涌现出坚定的意志。他继续奋斗,克服重重困难,在二哥的帮助下,终于在基隆部队医院成功考取秘书官的职位,生活也逐渐变得充裕。他满心欢喜地计划着邀请红杏来台湾共同生活,期待实现心中理想的生活。</h1><h1> 就在文宁享受着暂时的平静生活时,“二二八事变”突然爆发,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他不仅要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还要跟随部队在台北、新竹、淡水一带的阵地间奔波,因此曾受到上级的嘉奖。事变过后,医院开始裁员,由于他没有背景,也不擅长逢迎拍马,最终不幸被免职。多年的努力与期待,就这样化为泡影。</h1><h1> 但是,他又能如何?回家只会让红杏失望,漂泊他乡或许能为他争取更多时间重新规划。于是,文宁再次寻找新的出路,经人介绍,终于获得海宁硖石税务局的一个税务稽查员工作机会。</h1><h1> 当他来到海宁硖石税务局,朋友告诉他,由于内战频繁,单位正在裁员。他又能怎么办呢?第二天,他只好转而前往省城郊区一个保安团的朋友处,希望找到新的机会。可刚抵达杭州,便传来保安团已改制为警保队,人员大幅缩减,冗余人员被遣散的消息,他又一次失去了立足之地。</h1><h1>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舟又遇打头风”,他的遭遇确实如此,命运似乎总是在故意地捉弄他。但这一切并非徒托空言,他的人生经历充满了无奈与艰辛。</h1><h1> 文宁流浪在西子湖畔,三个月来,饥寒交迫,夜不能寐。面对命运的捉弄,他感到无力回天,即便竭尽全力也无从施展。于是他也终于想通了,异乡漂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怀着酸楚的心情,离开了美丽的西子湖,狼狈地踏上了回乡之路。</h1><h1> 文宁一到家乡,就立即去大罗山寺院找红杏,小师父告诉他,红杏去城里找工作了,住在城郊的小弄里。文宁立即去找到她居住的地方,一直在弄口等待着。夕阳下山了,街弄上的路灯闪烁着,只见远处一对年轻男女牵着手,边说边笑地向胡同走来,人影越来越近,笑声越来越大,但文宁预感到一种不祥的事情发生,他睁开眼睛认真看着那女的身影——天啊,竟然是红杏,他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跑向小弄的另一头,在一棵大树下独自哭泣……</h1><h1> 文宁想到自己的一颗真心早已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红杏,多么期盼自己看到的一切不是真的。因为他深信红杏并非朝三暮四之人,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和爱,于是决定继续勇敢地拼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重新点燃起这份即将幻灭的爱……</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inherit;">三、久别的重逢</span></h1><h1> 一年后,文宁在朋友的口中得知红杏并没有结婚,那位拉她手的男人是她的表哥。朋友还告诉他,红杏也一直苦苦地等待他的归来,期待自己重新点燃了她那颗即将幻灭的爱火。</h1><h1> 秋天的傍晚,天鹅湖倒映着碧蓝青空,在晚霞的映衬下,天柱寺显得格外庄严。渐渐地,暮色笼罩了静谧的大罗山,远处的凉亭里一位青年在歇息着,他一眼就看到了路边走来的红杏,随即举起右手,轻声说道:“杏,我在这里等你呢。”</h1><h1> 红杏面带微笑,满心期待地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h1><h1> 文宁走到红杏面前,斜睨了她一眼,开玩笑地说: “杏,我可是等了你一个时辰,你知道吗?”</h1><h1> “我一收到你的信,就赶紧过来了。”红杏急忙辩解道。</h1><h1> “我约你见面,你居然还迟到。”文宁假装生气地说道。</h1><h1> 红杏无奈地解释:“路上人太多了,我也没办法啊。”</h1><h1> 文宁羞涩地一笑,说道:“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h1><h1> 红杏略显尴尬地看向文宁。文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说:“有啥好看的?”</h1><h1> “你这几年变化太大了,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红杏由衷地赞叹道。</h1><h1> “你觉得我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文宁反问道。</h1><h1> “嗯,就是感觉你变得更稳重、更成熟了,和我记忆中的你不太一样了。”红杏认真地回答。</h1><h1> “你的意思是我老了吗?”文宁假装生气地反问。</h1><h1> “没有,没有,你依然很帅气,真的。”红杏急忙肯定地说。</h1><h1> “帅气是帅气,可也确实不再年轻了,还不是因为你让我等得太久了。”文宁似乎有些失落地说。</h1><h1> 红杏面带微笑,说道:“咱们一见面不用就聊这个话题吧,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她随即羞涩地笑了起来,“哈哈,其实收到你的信件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后来一看信上的字迹,好熟悉,原来真的是你!”</h1><h1> 文宁似乎有些生气地打断了红杏的话:“你不会连我的字迹都记不住了吧?”</h1><h1> “我那个,不是,你怎么突然就决定回来了呢?”红杏被文宁的追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试图转移话题。</h1><h1> 看到红杏的尴尬,文宁解释了回来的原因:“倪裳不是要结婚了吗,她没通知你吗?”</h1><h1> 红杏惊讶地问道:“什么,她又结婚了?我记得她都有孩子了啊。”</h1><h1> 倪裳是文宁的远房表妹,在文宁去台湾之前,他曾托表妹好好关照红杏,于是她们俩成了闺蜜。</h1><h1> “她丈夫那时候去了上海,听说后来在战乱中丧生了。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我没能回来,这一次,她特地让我带上你。”说着,文宁带着期待的眼神,笑着看向红杏。</h1><h1> “什么好人会把咱俩往一块儿凑啊!”红杏看了看文宁,嘴角挂着笑意,“行,这人挺够意思的。”</h1><h1> 红杏和文宁似乎为倪裳的婚讯感到开心,但更似乎为这久别重逢而感动不已,一时之间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们面对面站着,凝视着对方,完全忘记了此刻正站在十字路口。</h1><h1>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文宁笑着提议:“别老在这儿站着了,咱们边走边聊吧,你有空吗?”</h1><h1> “有空啊。”红杏愉快地回答,“而且很方便。”</h1><h1> “你丈夫不会介意咱们见面吧?”文宁试探性地问。</h1><h1> “哎哟,嫂夫人别怪我就好。”红杏半开玩笑地回应。</h1><h1> 于是,两人沿着山路小径,边走边聊。红杏关切地问:“嗯,这几年你过得如何?”</h1><h1> “挺好的,生活和工作也顺利。”文宁轻声回答。</h1><h1> “嗯,你谈恋爱了吗?”两人似乎同时发出声音。</h1><h1> “我没有。”“我也没有。”两人几乎同时回答。</h1><h1> 文宁说:“我一直是单身。”红杏紧接着说:“巧了,我也是。”</h1><h1> “说实话,你能答应跟我见面,我真的很意外。”文宁看着红杏的脸说。</h1><h1> “咱们又不是仇人,有什么不能见的,对吧?”红杏笑着回答。</h1><h1> “那你这几年呢,过得怎么样?”文宁继续关心地问。</h1><h1> “我还行吧,你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吗?”红杏试探性地问。</h1><h1> “有人介绍过几个,但都因为你而放弃。”文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沉重。</h1><h1> 为了避开这个尴尬的话题,红杏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哈哈,我表哥给我介绍过,但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你。其实我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过得不错。”</h1><h1> “你打听我的消息吗?”文宁惊喜地反问,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h1><h1> “听朋友说的。”红杏有些羞涩地回答,两人脸上似乎都露出了内心的喜悦。</h1><h1> 这时,山路上走来一对父女,小女孩正对着她俩露出甜甜的微笑。为了避开刚才那个有些敏感的话题,红杏看着文宁,说道:“这个小妞真可爱!”他接着又说:“其实来的路上,我脑海里浮现了好多以前的画面,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一紧张就全给忘了。”</h1><h1> “你一直不都这样吗,心里明白得很,嘴上却说不出来。之前分手的时候,你就只是给我写了一封信。”文宁似乎回想起了几年前分别的场景。</h1><h1> “你这么多年还一直记恨我吗?”红杏低声问道。</h1><h1> 文宁接着答:“现在不了。”</h1><h1> 红杏平淡地说:“其实咱俩性格不太一样,你知道吗?刚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发现你就很有闯劲,想去外面的城市发展,而我呢,从小就没啥志向,在战乱的年代,只能随风飘荡。所以我想,既然帮不上你,就别拖累你了。”</h1><h1> 文宁听着,感动地说:“哟,说得还挺动听的。” 红杏接着文宁的话说:“那你看,现在你这么出色,就说明咱俩分开是对的,对吧?”</h1><h1> 文宁的眼睛微微泛红,往日的情分似乎又涌上了心头。她柔情地说:“其实,后来我有听说过一些事情。倪裳找过我,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还有你家,就是咱们分开的那会儿。”</h1><h1> “那些都不重要了,不管什么原因,你也不能因为我而去改变你自己,那太不值了,对吧?”</h1><h1> “嗯?”文宁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时无言以答。</h1><h1> “只要你过得好就行!”红杏安慰着说。此刻,她们已经手牵着手,走到了湖边,月光倒映在湖水上,她们就这样沿着天鹅湖一直走着,走着……</h1> <h1>  红杏回头看着文宁,风趣地说:“你倒真是没有变,就是没想到你会留胡子,还挺有型的。”</h1><h1> “不是,我就是出门太急了,忘了刮。”文宁连忙解释。</h1><h1> “大哥,你见我,都不稍微打扮一下吗,这么急匆匆的。”红杏调侃道。</h1><h1> “见你这事儿,我可是一点儿都没耽误。”文宁开心地答。</h1><h1> “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找我吗?”文宁继续追问。</h1><h1> 红杏回答:“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呢,就是咱们离得太远了,我追不上啊。不过,我真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h1><h1> “一年前,我回来找过你,”文宁看着红杏,接着说,“不过那时候听别人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h1><h1> 红杏惊讶地说:“哎哟,这也太不巧了,你走了不久,我就去城里找工作,寄住在远房表哥家里,谁知过了不久,得了严重的胃病和肺病,所以,只能又回到天柱寺里来,哎!”</h1><h1> 文宁听了以后,眼睛红红的,他接着说:“那时候听朋友说,你过得很幸福。我去找你的时候,看见你和一位男子手拉着手走在街上,就离开了。”</h1><h1> “你看你,回来也不说一声,咱们至少得吃顿饭吧,是不是?”红杏委婉地答道。</h1><h1> “我没办法像朋友一样,和你坐在一起吃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文宁顿了顿,继续说,“但我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h1><h1> 红杏感动地说:“我相信,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没事的话,带你四处转转。”</h1><h1> 文宁转身看着红杏,认真地说:“不走了,我已经把工作辞了,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也想家了。”</h1><h1> 听了文宁的话,红杏开心地说:“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最好是能再找个女朋友,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就结,对吧?”</h1><h1> 文宁依旧认真地答着:“我正在想这事儿呢。”</h1><h1> 红杏说道:“你要是碰到合适的人,打算结婚的话,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我肯定会去,没问题吧!”</h1><h1> 文宁听了红杏的话,调皮地回了一句:“嗯,怎么光说我结婚,你就不打算结婚啦?” 紧接着,傻傻地看着红杏,说:“要是我结婚,你会来吗?”</h1><h1> 红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我到时候是新娘还是伴娘呀?”文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啊,你说啥?”红杏盯着文宁的脸,再次说道:“我说,到时候我是新娘还是伴娘?”</h1><h1> 看着红杏那羞涩的脸容,文宁内心的激动无法掩饰,停顿了几秒后,动情地说:“这…不过我说的是真的,你穿上婚纱肯定特别好看。你想想,等你结婚那天,肯定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然后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你身上的婚纱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端庄、那么漂亮…”</h1><h1> 红杏的脸泛起了红晕,那是一种羞涩的桃红色,她轻声说:“你想得可真多。”</h1><h1> 文宁紧接着又说:“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天天都在想这些,不过那时候想的是你如何面对着我,而不是背对着我。所以等你结婚了,我就端着你的喜酒,站在台下为你欢呼,真心实意地祝你幸福!”</h1><h1> 红杏连连点头,眼睛痴痴地盯着文宁的讲述。文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h1><h1> 红杏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她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便问:“你之前答应过我,以后要经常带我去看海的。”</h1><h1> 文宁肯定地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红杏反问:“可是后来,你就联系不上了,我一个人去看了很多次海,每次都会想起你的承诺。”</h1><h1> “哦,我这人本来就不太靠谱,说的话也未必能兑现,别太在意。”文宁不好意思地回应着。</h1><h1> 然而,红杏却故意说:“其实不是这样的,你答应我的其他事情都完成了,只有这件事没实现。”红杏此刻也有些迷茫,继续追问:“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别的意思呢?你不是因为我而回来的吧?”</h1><h1> 文宁听了后,故作生气地说:“杏,难道你还不明白吧?”</h1><h1> 红杏显得有些局促,低声说:“不是,我想不能这样想。”红杏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对文宁说:“我在来之前给你准备了个惊喜,”</h1><h1> 文宁好奇地问:“什么惊喜?”</h1><h1> 红杏回答道:“芙蓉糕,记得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总想说想吃芙蓉糕,本来想在你去杭州的时候给你带一大包,但是那天我有事没来。今天,我本来以为那家店关门了,没想到还让我找到了。”</h1><h1> “你迟到原来是为了给我买芙蓉糕啊”,文宁得知了红杏迟到的缘由,有些许感动。</h1><h1> 红杏打开一小包芙蓉糕递给文宁,催促道:“快,尝尝看”,文宁接过芙蓉糕,满心欢喜地品尝着这份甜蜜的礼品。</h1><h1> “味道怎么样?和以前一样吗?”红杏关切地看着文宁的脸。</h1><h1> “自从咱俩分开后,我就再也没吃过芙蓉糕了”,文宁低着头,边吃边似乎在回忆着过去,那些往日的情景让她的双眼微微湿润,芙蓉糕的碎片也沾在了他的唇边……</h1><h1> 看着文宁动情的模样,红杏顺手从裙兜里拿出一块白色且绣着芙蓉花的手帕为他揩去了唇上的芙蓉碎片。手帕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清香味,似乎非常熟悉,他惊异地问道:“这手帕是我送你的那一块吗”,“你说呢?”红杏俏皮地反问,此刻,俩人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h1><h1> 秋夜的凉风一阵阵吹来,路上的人也渐渐稀少,只有树上的知了还在偶尔鸣叫……</h1><h1>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文宁深情地试探道。</h1><h1> “嗯,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赶紧回去吧,挺晚了”,红杏回答着文宁。文宁犹豫了一下,说:“我这两天可能要去老家看看叔叔婶婶,你有空吗?”</h1><h1> 红杏毫不犹豫地回答:“嗯,有空啊”</h1><h1> “那我到时候来接你!”文宁笑着说。</h1><h1> “随时等候”,红杏也笑着回应。而文宁则风趣地说:“你这次不会又把我忘记了吧!”</h1><h1> 红杏则镇定地说:“你的笑容永远在我心里!”,文宁开心地点点头。这时,文宁从兜里掏出两张褪了色的旧车票,说:“这两张车票是我一年前买的,我想带你去看海,不是骗你的,但是它们过期了,就像很多事情一样,都过期了。”</h1><h1> 红杏接过文宁手中的旧车票,轻轻旋转,细细观察,仿佛能从车票上窥见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眼睛再次湿润了。她转过身,轻轻握着文宁的手心,深情地问:“你后悔过我们之间的错过吗?”</h1><h1> 红杏想了想,深情地看着文宁的脸,说:“其实,我们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但现在的我们,却成了最好的自己,不是吗?”</h1><h1> 文宁注视着红杏,坚定地说:“你知道我不是想要这个回答,如果你现在再问我一次,我一定会坚定地告诉你:我愿意!不再等待。”那一刻,两双炽热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仿佛被黑夜的斑斓所融化……</h1><h1> “宁,能再次与你相遇,真好!”红杏松开了文宁的手,轻轻把旧车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凝望着文宁的脸,依依不舍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h1><h1> 文宁紧紧拉着红杏的小手,目光再次深情对望。刹那间,文宁用他那炽热的嘴唇在红杏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情的吻,仿佛唤醒了红杏那颗即将幻灭的爱。</h1><h1> 远处的天柱寺里,飘来了悠扬的钟声,深沉而庄重,仿佛能洗涤心灵。那熟悉的旋律和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inherit;">四、人间疾苦</span></h1><h1> 清晨,金斗河的上空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只见杨家桥方向摇来了一艘小船。船慢慢地停靠在中仓的船埠上,文宁和红杏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他们踩着微湿的石板路,回到这座即熟悉又陌生的百年大宅。</h1><h1> 负责看家的施大哥早早站在东门房迎接,自从大太太去世后,他已经三年多没有见到小东家了。施大哥接过少爷的行李箱,经过二进的时候,只见几间房子已经租给了西村的农户,两边的墙壁上还贴着几张褪了色的白色标语。杨文宁知道,自从大哥和三叔家的哥哥参加过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后,经常有一些国民党便衣队前来搜索查看。</h1><h1> 三进的东厢房已经好久没有住人了,虽然施大哥已经稍微整理了一下,但依稀能够看见凌乱的家具和一股难闻的气味。文宁放好了行李,打开两个房间的窗户,让阳光和新鲜空气驱赶走那一股股霉气。</h1><h1> 文宁牵着红杏的手,带着她买的芙蓉糖,去拜见长辈。</h1><h1> 他们远远看见正屋西厅的门楣‌上还贴着白色对联,文宁心中难免咯噔一下,他告诉红杏其中的原因,二叔的大儿子仲宁国立英士大学毕业后,在二叔的安排下担任临安乡下一个镇的稽查所主任,1944年他不忍心看到祖国遭受日寇的蹂躏,毅然辞职参加国民党部队,1948年11月在浙东的一次战役中意外死亡。二叔的二儿子英宁温州中学毕业后正值抗日战争,毅然从军,担任过青年远征军陆军军需连长,1948年11月淮海战役爆发,他于12月中旬死于安徽蚌埠的一次战役之中。</h1><h1> 由于二叔在临安上班,一年难得回来几次,这里只住着二婶。二婶看见文宁他们过来,起身招呼他俩坐下,她拉着文宁的手,深情地说:“孩子,你回来就好,好几年没有看见你回来了”</h1><h1> “二婶,您可别难过,二位哥哥的事我听说了,以后我就是您的孩子”,杨文宁强压着内心的悲痛,他不愿意去触动二婶心中的那道被刺伤的伤疤。为了安慰二婶,杨文宁关心地问:“二叔去临安了吗,小弟安宁呢?”</h1><h1> 二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地说:“最近各地比较乱,你二叔过了年就去临安上班了,你小弟安宁在杭州高中毕业了以后,在当地乡下的一所小学代课,他也是过来元宵就去学校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守在这里,偶尔嫁在附近的姐姐们会来看望我。” 二婶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用手绢擦了擦,继续拉着文宁的手,深情意长地嘱咐:“孩子,这十来年,时局很乱,还是你好,虽然长期在外,但不会参加党派组织,也不会参加任何一方的部队,不像你的哥哥们,争来争去,最终失去了自己的性命。”</h1><h1> 听了二婶的嘱托,此刻,文宁感受到了二婶的孤独和悲惨。虽然自己没有了父母,但选择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并没有错,至少不会让爱自己的亲人牵挂啊!想到这里,文宁紧紧握住红杏的手,一同跟二婶告了别。</h1><h1> 他们来到了西厢房三婶家,敲开三婶的门,只见她背上背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文宁递过手中的芙蓉糖,亲切地问候:“三婶好,我回家了,这是我的女朋友红杏。”三婶接过芙蓉糖,仔细打量红杏,慈祥地说:“宁儿,你还带来女朋友,太好了,你们回来就好,你大哥也一年多没有回来了。”</h1><h1> 文宁接着问三婶:“三婶,这孩子是谁的?”,三婶迟疑了一下,说:“是你香宁妹妹的”</h1><h1> 父母去世后,文宁最挂念的长辈就是三婶。三婶本是大家闺秀,上过女子学校,她姐夫还是国民党的邮电局局长。可惜她命运多舛,26岁时三叔因患肺结核在瓯海医院治疗无效去世,留下幼小的四个孩子。最大的孩子六岁,最小的仅仅出生三天。</h1><h1> 为了把孩子培养成人,三婶无奈把家里的田地变卖,供他们读书,孩子们也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老大季宁温州省立十中毕业后,先在雁门小学教书,后来在都口和宜山小学任教;老二荣宁温州省立十中毕业后,担任方城小学教师,后来在瑞安从事地下工作,所以造成家里常常被国民党特务盯梢,贴标语;老三瑞宁温州师范简易部毕业后,因二哥的原因,直接在瑞安乡下的小学教书;而家里唯一的女孩珍宁初中毕业后嫁给了财主家的儿子,当她怀有身孕的时候,丈夫竟随人去了台湾,无奈的她只得回到娘家,珍宁本想打掉孩子,三婶好不容易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由三婶负责抚养,后来,珍宁也去了瑞安投奔两位哥哥。</h1><h1> 文宁从小就崇拜荣宁,因为他正义,而且有理想。眼前,内战形势非常清晰,国民党部队节节南退,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步步进攻,解放全中国只是时间的问题。同时文宁也为自己多年的游荡生活感到厌恶,应该要向荣宁学习,投奔革命,拯救祖国,在战火中锻炼自己的意志力,于是他就向三婶要了荣宁哥在大罗山下仙岩的地址。</h1><h1> 不一会儿,三婶从厨房里拿出了几个苹果,分别递给文宁和红杏,语重心长地说:“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你俩吃个苹果吧,吃了以后平平安安,甜甜蜜蜜。”他俩不好意思地接过苹果,幸福地吃了起来。</h1><h1> 离开了三婶家,文宁带着红杏去了西庑的味义根书斋,他告诉红杏,书斋是家族私塾的根据地,爷爷曾经在这里授学,培养了自己的孩子和周边的学子,五十年前,一位著名的温州大儒曾经在这里教书授学。想当年宁字辈十五名兄弟姐妹就曾经快乐地在这里发蒙,可如今,这百年书斋再也听不到书声琅琅了。</h1><h1> 听了那么多宁宅的故事,红杏也为宁宅人所遭受的沧桑疾苦所感动。她好奇地问文宁,为什么十五个兄弟姐妹最后的字都是“宁”,文宁就拉着她的手来到堂屋后面的后径,只见太师壁上方钉着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上面放着好几个祖宗的牌位。</h1><h1> 文宁告诉红杏,这座古宅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高大的围墙内是三进的四合院大屋,原本住了好多人。太爷爷那一代,二太爷爷的孩子们因为吸食鸦片而卖了田地和家产,搬离了大院。大爷爷是国学生,可惜十八岁就英年早逝。爷爷是清邑增生,他除了继承祖业经营茶叶等买卖外,还在自家的味之根书斋开设私塾,多名学生后来成为当地的乡绅名流,同时他还是一名中医,经常为附近的乡民免费开方送药。</h1><h1> 爷爷有三个儿子。文宁的父亲是老大,从小聪慧好学,十五岁时,爷爷亲自陪送父亲前往日本留学,就读于著名的早稻田大学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童和洋学生。归国后,父亲被聘为省立十中担任数理老师,还迎娶了县城一位举人的二小姐为妻。二叔早年就读于省立甲种商业学校,是该校第一届学生,毕业后前往临安,担任县财政科长一职;三叔刚刚考上省立十中的那一年,爷爷得了重病,多方治疗无效去世。</h1><h1> 爷爷临终前他吩咐三位儿子,不管以后各房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律以“宁”字代替行辈,因为他一生经历了“太平军起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以及推翻清朝廷的“辛亥革命”,目睹衰弱的国家遭到强敌的侵略,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社会动荡不安的悲惨局面,期望子孙后代能够免遭生灵涂炭,生活过得安宁。</h1><h1> 回到了东厢房,施大哥已经帮他们烧好了几个菜,吃了午饭,文宁带着红杏去泥山小学去见大哥伯宁。</h1><h1> 午后的泥山老街,人群依然熙熙攘攘。船埠头还停了几艘小木船,岸上早已经许多从乡下赶来买卖的人们,他们依次在路边摆着摊子,有卖筒布夹缬布,也有卖锄子斧头的,还有卖蔬菜瓜果,毕竟这是江南垟的千年古镇。</h1><h1> 走过埠头,前面就是泥山小学,进了校门往南走就看见了一幢教学楼,由于外墙面是红色的,大家习惯性叫它红楼。现在是寒假期间,学校里很少看见教师和员工走动。门卫告诉文宁,大哥的办公室就在教学楼一楼,他上午通常会待在办公室。</h1><h1>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文宁探头一看,只见一位面目消瘦、穿着一件旧西装的中年教师坐在那里看书,文宁叩了叩门,轻声地问:“您好,请问伯宁老师在吗?”,只见这位教师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着问话的人,瞬时,文宁看清了那教师的脸庞,天啊,大哥怎么如此不修边幅,胡子留得长长的,他简直不相信这就是多年不见的大哥。文宁疾步上去,拉着对方的手,大声地喊着:“大哥,我是文宁啊!”</h1><h1> 那教师仿佛被问醒了,他站了起来,转身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怔了一下,嘶哑地喊着:“文宁,真的是你吗”,</h1><h1> “是我,大哥!”两兄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从眼眶里崩了出来,交织在对方的脸庞,湿透了衣襟。</h1><h1> 过了一会儿,文宁拉着还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红杏,把她介绍给了伯宁:“大哥,这是我的女朋友红杏”</h1><h1>伯宁热情地招呼:“你好,谢谢你和小弟来看我”,并招呼她和文宁一起到隔壁的宿舍。</h1><h1>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宿舍,一间小房用木板隔成四个房间,靠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长方桌,桌前放着四张木椅,供教师修改作业或招待客人之用。文宁拉开大哥的单人宿舍,一张单人床,床被整理有序,床头前放着一张小四方桌和小圆凳,床尾木板上还挂着一把二胡。</h1><h1> 伯宁倒了两杯开水递给文宁和红杏,招呼着他俩在长桌前坐下,他亲切问文宁:“小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在哪里工作,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h1><h1> 文宁把最近几年的生活遭遇以及准备在温州买房结婚的计划告诉了大哥,伯宁听了以后,消瘦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幸福的笑脸,他握着文宁的手嘱托着:“我们三兄弟还是你最有出息,如果父母和二弟地下有知,一定会祝福的,你和红杏要珍惜情感,好好生活……”</h1><h1> 听了大哥温暖的话语,文宁心疼地问:“大哥,三婶跟我讲了一点你的情况,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h1><h1> 伯宁抬头看了看文宁和红杏,起身关了宿舍的门,喝了一口开水,跟文宁讲了自己最近几年的经历。自从温州中学毕业后,去了鳌江乡下的小学教书。抗战期间,他和一些优秀青年加入了抗日宣传活动,接受了共产党的进步思想洗礼,后来被国民党特务怀疑为地下党员,学校迫于压力,解除了他的教员资格。回家不久,由于各种生活压力,患了肺结核,于是便去荆溪山一座古刹休养,一边求医服中药,一边看书拉二胡,以此打发着失落和憋屈的生活。</h1><h1> 一年以后,在同学的介绍下,他来到了泥山小学,由于一直得不到丰富的营养摄入,加上教学也比较忙,所以就显得比较消瘦。</h1><h1> 伯宁咽了一口水,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听说前几年你去了台湾,你二哥也在那里,有没有他的消息。”</h1><h1> 文宁回答着:“我从台湾回来了以后,就没有接到二哥的信件和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h1><h1> 伯宁听了以后,叹了叹气,说:“哎,好好的教书先生不当,跑过去当国民党兵,终于抗战结束了,不当兵不就好了吗,最后竟然还去了台湾,真不让人省心,哎!”</h1><h1> 伯宁站起来搭着文宁的肩,问:“小弟,你这次回来待几天,以后有什么打算?”</h1><h1> 文宁站起来转头看着大哥,认真地说:“大哥,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把和红杏结婚的事情告诉婶婶和你,考虑到家里的特殊情况,也就不打算在家里办仪式了。下午回去祭拜了祖宗后,明天就回瑞安去了,到时候邀请一班同学聚一下,也算当作是结婚仪式了,红杏也支持我这样做。”</h1><h1> 文宁回头看了看红杏:“红杏,你说是吧?”红杏听完了兄弟俩的对话,移步来到文宁身边,拉着文宁的手,对伯宁说:“大哥,家里的情况,文宁曾经告诉了我一些,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请您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让我们担心。”</h1><h1> 这时,文宁再次拉着伯宁的手,深情地说:“大哥,我们该走了,以后你要保重自己,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伯宁依依不舍地把文宁和红杏送出了校门,直到她们的人影消失在人群中。</h1><h1>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东边的海面渐渐泛起金色光芒,刺破云层,洒在河面上。文宁和红杏乘坐的小船离开了河岸,宁宅的轮廓渐渐变小,那片熟悉的江南垟大地,也慢慢融进了晨雾里。船影渐远,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载着两人的牵挂与期盼,朝着远方驶去……</h1> <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五、黎明的曙光</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三月的春风拂过仙岩的群山,大地浸染在生机勃发的春色里。三姑潭一泓清碧,水静如镜,溪水沿涧而下,往梅雨潭的路上依稀看见三三两两的游客前去游玩。</span></div> 暮色降临,慧光塔前的小屋透出明亮的灯火。文宁和堂哥荣宁面对面坐着,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长谈,他俩从人生聊到信仰。荣宁听了文宁的遭遇后,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把追求物质财富作为目标,人就如同浮萍一般没有根基,只要碰到风雨,就会随着水流四处飘荡,让人饱受痛苦的折磨;而追求精神信仰方面的目标,则会让人由衷地产生一种骄傲和愉悦的感觉。<br> 荣宁告诉弟弟,他现在在一所中学教书,同时也是瑞安一个区的地下党组织负责人。他给文宁讲述了当前的形势,随着解放军的南下,国民党部队节节败退,解放温州指日可待。荣宁对他说:“没有一个安定的国家,就没有一个安宁的家庭”,他极力推荐文宁去他的学校工作,希望他积极加入解放事业,为了自己和民族的未来做贡献。荣宁的一番话如同初升的暖阳,驱散他心中多年的阴霾,让他对将来充满了希望。<br> 有过漂泊经历的人,无一不渴望能过上安稳的日子,这就好像长期被困在黑暗中的人,无比期待着黎明的曙光。文宁拉着红杏的手,来到了美丽的天鹅湖畔。他们贪婪地吮吸着山里那清新的空气,让自己的思绪随着一阵阵微风自由自在地飞扬。一缕曙光从海平面渐渐升起,散发出万丈光芒。蔚蓝的天空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完美地倒映在湖面上。宁静的山谷中,回荡着一阵阵婉转动听的鸟鸣声。<br> 黎明的到来,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明灯,带来了自由与希望的气息。它是新一天旅程的起始点,也是生活不断向前延伸的见证。有人说,每一个清晨都是大自然对生命重新注入活力与意义的时刻。此刻,文宁背上行囊,以坚定又勇敢的姿态,去拥抱每一个黎明前的那一轮曙光……</h1><h1><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inherit;">乙巳年七夕夜写于龙港</span></div></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