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色乐清湾

陈友中

中秋月夜乐清湾（散文） 陈友中 东海西南边上向陆地凹进去，出现一个海湾，叫乐清湾。海域面积469平方公里,形如葫芦,浩瀚有边--边长 220多公里。边上东侧的半岛叫玉环西岸是乐清，温岭市在其湾顶，湾口是大小岛屿星罗棋布的洞头县。周边的居民多半靠海吃海，以海为生。 海湾上潮起潮落，风起云涌，便有了自身特殊与特定的风光与历史，于是便有了纷至沓来的游客。我家在附近，是这里的常客。记忆最深的是那次夜游。 那是去年的中秋夜，月朦胧，山朦胧，海面淡淡波光亦朦胧。这是学校中秋工会活动，一条船容纳了全体教职员工，也承载了大家的轻松与愉悦。我们离开三尺教坛，置身月下大海，如久困磨坊的骡马进入草原，似笼中的海燕回归大海。有的举着望远镜，隐隐远山粼粼水，仰望高月平视海。有的依舷俯视，猜度海底世界;有的带儿携女，一同感受月夜幽境;有的对月畅饮--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也有的独立船头，寻觅古人的思想痕迹--朗诵咏月诗文……我们以各自的心态和姿态享受着，真是幽幽月色逍遥人。 “雁荡山，乐清湾，山下海湾连大洋……”——歌声响起。 二 乐清湾最突出的历史是保家卫国的抗倭战争。 我觉得船在开进历史的港湾，透过眼前朦胧的月色，似乎看到四五百年前一幕幕爱国将领与日本海盗—倭寇的惨烈激战场面。 据地方史记载，这个葫芦形的海湾边上，历代为屯兵防御要地。仅以蒲岐古城为例:温州郡设制置司，蒲岐设寨。元代，温州郡设镇边万户府，蒲岐也设寨，以防海盗和倭寇。明代温州设三卫，蒲岐设千户所。洪武二十七年(1394)，调来崔、何、魏、芮、张、胡、周、谢、殷、陈等十八指挥带旗军 904名屯守蒲岐。明代历任千户达59名，他们都加入了乐清湾先民的群体，当地居民的血脉里,仍然流淌着这批祖先的血,刚直,豪爽,好武好强好酒好客，军事防御史迹遍布:有明代的霞堡、高嵩二座辖台，八座烽堠(烽火台)三处教坛，二座墩台;戚继光、郑成功等民族英雄都留有抗敌足迹。清代增设兵台六座。蒲岐城池一座。许多古迹如今尚保持比较完好。如烽火台——明代霞堡烽堠，用于瞭望报警，相当于现在的警报机。北方有的用狼类，故有“狼烟”之说。其西南五米处有座古堡，防守士兵驻扎那儿，一旦发现非常情况，守卒即点火发号，信号由近及远，依次传递，兵民立刻武装出击。 曾经照见古人的中秋月，尽管给岛屿星罗、青山绵延、茫茫一片的大海湾披上轻纱,许多古军事古迹却依然轮廓分明, 似在述说“黯兮惨悴,风悲日曛”的历史。 明代倭患严重。乐清湾边上的蒲岐、黄华镇是倭寇首当其冲之地。1380年倭寇第一次在这儿登陆，进入霞堡村，村民郑则之抗敌牺牲。1391年，倭寇进犯蒲岐所，被兵民击退。其中有“三大战役”最为激烈。 1410年10月5日,千户崔兴、百户冯春等领战舰巡逻霞堡海面，拂晓前，发现 23 只倭船乘风而来,悍然人侵。崔兴等率军奋力抵抗,自寅时鏖战到申时,箭矢炮弹用尽，两人阵亡。牺牲的还有冯春、霍祥祯、戚朝康等百户。 民间传说:那场血战，杀得天昏地暗。临末，倭寇败逃，争相下船逃命。崔兴大吼一声，提剑冲上倭船，冯春、戚朝康紧随而上。崔兴已身中数枪，颈部已被砍了一刀,依然勇猛杀敌。宝剑挥舞,倭头落地。冯、戚也身受重伤! 也毫无惧色，挥刀大战。这时附近渔民从海涂上包围过来，拦住倭船。此时适值潮水已落,倭船陷在浅滩, 无法逃脱, 数十只船上的倭寇被杀得片甲不留。崔兴浑身是血，头几乎要掉下来。冯春提醒说:“千总，你把头扶住上岸吧!"崔兴一摸头就倒下牺牲了。这传说虽有点神化，但崔兴的勇武精神跃然纸上。 1554年11月11日，从北面瑶岙入侵，蒲所副千户崔海带领家军去截击。12日追倭寇至虹桥，亲斩一个倭首(解官)。13日领兵追至芙蓉港口，因寡不敌众，兵惧，崔海独自奋战，冲进敌阵，不幸以身殉国。因其壮烈牺牲，皇帝追封其二级功为明威将军。 1558年3月，倭寇由广东转福建到浙江，数以千计，侵犯黄华海面，官军望风退却。蒲岐千户秦煌、应袭、魏履谦、季璋等，孤舟力战。后被10多只倭船围攻，力竭被捕，都痛骂强盗而捐躯… 这是史笔——简明扼要，但当时刀光剑影，敌我拼搏，利镞穿骨，血肉横飞。尸填涂坦，血染海水，鼓衰力竭，矢竭弦绝，海风呼啸，鸥雀无声……这般的惨烈场面仍然可想而知。 史载，长达 200 多年的倭患，蒲岐抗倭战斗先后牺牲十三位千户和百户，牺牲的士兵和民众更多。英烈的坟墓在十八家山，犹如坚守不渝的哨兵，在监视着海面。 我立身船头，依稀觉得海边蒙着夜色的峰峦像是英烈的头颅;飒爽而来的海风仿佛是英烈长存天地间的正气; 闪烁的星星似乎在输送着英烈不朽的精神--心昭日月。 我想什么叫爱国? 四五百年前, 抗敌、驱敌、杀敌—为国捐躯, 寸土必争寸土必保，这就是爱国。对此，历代帝王极力推崇、褒奖，对于烈士生不见封死也追认。这是天经地义的千古如斯的定律，也是爱国主义的首要。 千百年后的今天，对于“爱国”，除上述精神外，是否还得要有所扩充与完善呢? 我想那是肯定的。 三 “爸爸，我们吃的海鲜都是这里捞上来的吧?” “是的，这是泥涂，是出产海鲜的'聚宝盆’ ，生长的海产特别细嫩鲜美; 蛤蚌类没有沙子, 格外好吃。可现在不行了,被河水污染了,岸边的不能吃了。” “为什么把它污染了?” …… 月明是稀，游船返回。父子的对活，使我的神思回到现实中。是呀，"为什么把它污染了?”我觉得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还是那座山，可是我们脚下的海水、海涂的本质已起变化了, 淤泥黑了, 空气浊了。你看,海钠的“百川怎么样? 就在乐清湾边上，两座火力发电站，数根烟囱参天而立，喷出黑烟，海边的县市，工业生产确实突飞猛进，比往年不知翻了多少倍。工业直线上升了，可地面怎么样? 河道、土地和空气都受严重的污染了。田地也不是那田地了，河道也不是往日的河道了。昔日清清的河水，丰茂的水草几乎全被污水、垃圾和死地取代，到处可见的是“黑龙江”。你瞧多少工厂的污水，千家万户的粪池、垃圾一-昔日肥田的宝贝，而今都排放到河里--成了祸害诸多河流，鱼虾不长，河边也成了不毛之地。多少废电器、工业垃圾在焚烧滚滚浓烟在村落、在道旁、在田野里袅袅而上、随风四散，上天入地，到处横行。人们呼吸的是有毒气体，听到的几乎是昼夜不断的刺耳的机械声、鞭炮声。虹桥镇那个被人戏称为“死人报到处”——张贴讣告的地方大略可知, 近二十年来，中青年死亡率不断提高，大多死于癌症。 “为什么把它污染了?” 那么，全国、全球的境况又是如何呢? 请看以下来自媒体报道的数据: 近百年来，化石燃料的使用量增加近30倍。目前全世界每年向大气中排放的二氧化碳约 210亿吨。1987年美国大气保护研究中心的调查表明，目前美国直接受到酸雨危害的居民达3000万以上。欧洲国家被酸雨损害的森林已超过50%。全世界酸雨污染范围在扩大，酸度在增加，不论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包括我国)，酸雨都将日益严重。 全世界每年约有 4200亿立方米的污水排入江河湖海，污染了55000亿立方米的淡水，这相当于全球径流总量的14% 以上而大气污染则是呼吸系统疾病的主要诱因之一，全世界每年有300多万人死于主要由于环境污染造成的癌病。由于环境问题造成的难民人数有130万人。 我国遭受工业“三废”污染的耕地达3亿亩，遭受化肥和农药污染的料地2亿多亩，二者占全国耕地总量的 20%。“八五”期间，670万公顷的耕興横遭污染。 遭污染的土地，命运如何? 土地受到有毒物质的污染就如同患上了恶性肿瘤，癌细胞不断侵蚀大地的肌体。每年因此造成的直接损失相当于同期国民生产总值的1%。土地污染的危害不亚于水污染和大气污染，但人们却远不像关注水污染和大气污染那样关注土地污染。其直接危害是不利于植物生长，导致农作物减产乃至绝收，严重污染的土地可能寸草不生。 再看看个案: 因土地污染严重，南京一些地区已不太适宜种植蔬菜果品粮食。苏南土壤重金属污染已经十分严重，南京的江心洲、八卦洲、梅山钢铁厂附近由于土地污染严重，已经不太适宜种植蔬菜果品粮食，建议发展观赏性植物。“江苏一边是经济高速发展，一边肺癌的发病率居全国前列，这说明解决污染问题迫在眉睫，而土壤污染问题则是首要问题，而且十分头疼。”中国科学院南京土壤研究所的赵其国院士介绍说。江苏省最近的监测表明，小麦、大米、面粉中的铅检测率为 88.1%，超标率为21.4%，农残超标 70%，其中甲胺磷超标50%，甲拌磷超标30%，乐果超标10%。在南京，目前有400万亩耕地但是近两年来，耕地减少量是过去15年来减少总量的2倍，优质一等耕地所占比例已不到10%,40%的耕地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秦淮河流域地区汞超标沿江地区则镉污染超标。广东省韶关翁源县的上坝村，有可能是广东最著名的癌症村。3000 多上坝村民, 从1987年至今, 已有 250余人因癌症而丧生……如此伤心惨目、令人生畏的报道不胜枚举。 四 这时我又想到倭寇和强盗的来源和成因。 据《蒲岐镇志》载: 明代倭患严重，寇的成分复杂:一是日本海盗;二是方国珍降明后，残部流入海洋与日本海盗合伙。也有陆上盗匪逃窜日本勾结彝商(日本商人)招纳亡命之徒,登陆抢掠, 如永乐年间的王五峰、毛海峰等等。 乐清湾，中秋月，海风送秋凉。我又仿佛听到激烈的战斗呐喊声，见到汪直等人。死横遍野、血染海疆的场景。李华那非战的《吊古战场》又在耳边依稀响起:'苍苍蒸民,谁无父母? 提携捧负, 畏其不寿。谁无兄弟, 如足如手? 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战争是何等的惨烈、残忍! 从功利上说, 败者败, 胜者亦输; 从人性角度说, 不论民、贼、敌、我，都是十月怀胎者，强盗亦非天生为盗，全是环境所逼生活所逼。倭亦非生而为寇。正如恩格斯所说: “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和第三步都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 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取消了。”现实正是如此。人类在不断地遭到环境的报复。今天我们正在吞食着人类盲目行为的恶果。 我想这恶果不外乎:一是人类提前灭亡; 二是灭亡有先后，造成为生存而战; 三是我们的子孙后代有可能为了活着而沦为流民强盗。 如今保护环境，保护“碧蓝绿净”，这已与古代抗敌、保家卫国同样是爱国的精髓。天地是我们生存的旅馆，旅馆都成了垃圾场，臭气窝，阴沟死水，人还能活吗? 家还像家，国还像国吗? 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以何生存繁衍? 当年“割地赔款”是遗臭万年、令人切齿的卖国; 如今污染环境，糟蹋国土是隐形的卖国。毁灭地球，比卖国更沉痛，留下更大的后患。许多贪官污吏与商人勾结，肆意糟蹋国土，中饱私囊--乡镇的老板、贪官私囊饱后拼命爬进城市，爬上高位，最后出逃国外，依附他国，这些人难道不是地道的卖国贼吗? 凡是有良知和良心的中国人、地球人对于这些人都要切齿痛恨, 都要群起而诛之。 这时，我想到刘禹锡的诗:“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间世，然是玉京。” 我们都上了岸, 一轮明月高高悬着。我想“今夜月”“一遍”已洗不了“寰瀛”了; “玉京”在何处?更是遥远的梦。如长此以往，再过几十年、几百年这片海涂，这个乐清湾也许已不是鱼虾和人们的容身之地了。何时回归“碧蓝绿净”，出现“万景清”?我翘首以待。(写于 2008 年冬日，发表于《乐清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