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

何勇

如果说夏日有姿态，我想，那一定是木槿的模样。篱笆边、窗台外、街角处、河岸边，只要稍一抬眼，总能撞见木槿花自在的身影。

那日清晨，绕开早高峰的车流，拐进公园的石板路，竟与一整排木槿撞了个满怀。晨露还凝在叶尖，淡紫的、粉白的花朵已在枝头舒展，像被谁悄悄铺开的锦缎，从树根漫到树顶，每根枝条都坠着星星点点的欢喜。

公园的长椅旁，木槿树站得笔直。花瓣薄如细瓷，紫的带着晨雾的清透，粉的掺着朝阳的暖意，白的像揉碎的月光，层层叠叠裹着金黄的蕊，风过时便轻轻颤动，像一群踮脚起舞的小姑娘。有老人牵着蹒跚学步的孩童走过，孩子伸出胖手想去够最低的那朵，被花瓣上的露珠滑得咯咯笑。“这是朝开暮落的花哩。”老人抚着树干低语，“早上开得这样精神，到了傍晚就要谢了。”

我忽然想起古人说的“槿花一日自为荣”。木槿确是急性子，夜里攒足了劲儿，清晨一睁眼就把花瓣全舒展开，到了暮色四合时，便整朵整朵地落，从不拖泥带水。落在地上的花瓣还带着水汽，像刚从枝头褪下的霓裳，捡起来凑近鼻尖，有淡淡的草木香，混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是独属于清晨的清冽。

街角的老院墙爬满了木槿藤，花开得更野些。粉白的花挤在绿叶间，有的才绽开半朵，像抿着嘴的笑；有的全开了，花瓣张得大大的，露出里面细密的蕊；还有的已微微打卷，透着几分倦意。墙根下坐着纳凉的阿婆，手里摇着蒲扇，指着枝头说：“你看这花，多像过日子，今天落了，明天又开新的。”她的孙儿蹲在地上，把飘落的花瓣一片片摆成圆圈，嘴里念叨着：“这是太阳花，太阳落山就睡觉啦。”

办公楼后的小花坛里，也种着几株木槿。正午的阳光最烈时，别的花都蔫头耷脑，唯有木槿依旧精神。浅紫的花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像浸在水里的玉。加班晚归的夜里，借着路灯的光，还能看见枝头留着几朵迟谢的花，花瓣虽有些发皱，却依旧保持着绽放的姿态。保安师傅说：“这花怪得很，白天开得热闹，夜里也不肯歇着。”

一场骤雨过后，枝头的木槿落了大半，青石板上铺了层粉紫的花毯。却见新的花苞已在叶腋间鼓起，沾着雨珠，像藏着星星的绿灯笼。不多时，阳光穿过云层，那些花苞竟又缓缓绽开，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是谁撒了把碎钻在花上。

原来木槿从不在意花期长短，开时便尽兴地开，落时也从容地落。就像这世间的寻常日子，不必求长久，只求每一刻都活得舒展。走在铺满落英的路上，风拂过枝头，新绽的木槿花轻轻摇曳，像是在说：不必等，不必盼，此刻的绽放，就是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