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官威

王志勇

　　儿时，曾多次抓着爷爷的衣角挤进戏园子听戏，每当听到台上众人齐呼：“威武……”时，便忙不迭地爬上爷爷的肩头看大官登台亮相。

长大后才发现国家主席、总理及总统们都没那么威武，远不及那些打小旗跑龙套的喽啰儿们气势豪横。

退休返乡种地后，更是感受到横行乡里威风八面的不是什么正部级、副部级，而是那些隶属乡镇书记、镇长的九品官员——村主任。

　　2011年秋，告老还乡接替年逾八旬的叔叔种地（樱桃）。第二年春便迎来了樱桃（车厘子）大丰收，采摘季中每天看着采摘游客络绎不绝，一车又一车的大樱桃运出去，颇有些许得意。没承想某日清晨，一位员工找我告称：园区入口处被人倒了一车鸡粪堵住了大门。我赶到园门口获知倒鸡粪者是刚刚刑满释放出来的前村主任于XX，理由是：园区入口处经过的排水沟已经被他承包了，过往车辆须交过路费。 无奈下，我只好拨打110请公安处理。

　　

约一小时后，两位镇派出所警察同志来到现场告称：于XX已经答应派人来清除鸡粪。我当即表示应该让倒鸡粪的于XX本人来清除，而不是派别人来清除。见两位警官面露难色，便直言说如果派出所解决不了此事，我只能越级反映了。

半小时后，于XX在两位警官的陪同下扛着一把铁锨走来，十分不情愿地铲起路上的鸡粪。入口处聚集起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不时有人起哄喊着：“于大主任当清道夫喽！” 一番哄笑激怒了正在干活的于XX，他轮铁掀就朝人群冲过来。我急忙上前挡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脑门对他说：“来，往这儿砍！”他停住脚步，双手仍高举着铁锨，脸红脖子粗地喊叫了几声，骂咧咧地转身回去铲鸡粪了。旁边的两位警官双手下垂，低头看着脚下未发一言。

于XX再次来收过路费时已时隔八年。2020年10月，山洪冲垮了老兵村的主路。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我们修建了一条水泥路，即将完工时，那位于主任又来收买路钱了。这次来比上次来的气场更加强大，座驾也由拖拉机升格为小轿车。他把车开过来直接堵在大门口，双手掐腰喝道：“叫你们管事的出来交钱！”

等我从北京赶到海阳蓝波湾老兵村时，车是开走了，那位于大官人却拿着一张其本人与前任已故村支书签的纸条找上门来。我接过纸条细看，字条写着老兵村门前的排水沟2009年起由于XX承包，并有两位前任村官的签名，还按着二位的手指印。

我是2011年底接手的这个老兵村，但我的前任是在2003年与这位时任村主任的于XX签的租地承包三十年合同。2011年我与那位已故的村支书签署新的租地承包合同时，这位于大官人还在服刑，我也从未听说过出门过沟要交费的事。2012年来要钱未得逞后，于XX曾对他人说，之所以签此承包这条排水沟的目的就为了将来来要过路费的。

我打电话与乡镇领导沟通，得到的答复是:“你们协商解决吧”。

为了不给地方政府添麻烦，我打算破财消灾。于是，明知于XX是来敲诈，还是耐着性子问他打算要多少钱？ 他说:“三十八万！”

“一条排水沟要三十八万的过路费？”

“你接这园子前你们已经路过了八年，你又签了三十年，每年收一万不多啊！”

看着振振有词的于XX，我不知如何应答，担心情绪失控，只好起身推门出去。不想事后竟被人演绎出一段匪夷所思的段子：这位气宇轩昂的于大官人在老兵村被我拿枪顶着头下跪求饶了。

退休后，我是从拼多多上给外孙女买过几支木头和塑料玩具枪，但真没有拿到海阳来吓人的念头。再说，相信凭这位老江湖的智商绝不会被玩具枪吓尿了吧？

　　如果说村支书及村主任一级村官算不上九品官，那县（市）委书记的秘书们肯定能官至九品以上。

　　2019年11月19日一大早，我开车去镇上采购途中接到电话告称：今天上午市委书记要到老兵村来看看。

我匆忙赶回村，看到十几位官员在院子里忙活，一进屋，迎头遇见一身着行政夹克衫的官员找我要好茶叶，因一直习惯喝凉白开，连忙请人帮忙找来一盒未拆封的茶叶，官人撇了一眼说：“要好茶！”

我答称：“就找到这一盒。”

“那我们自己带吧。盖杯有吗？”

“没有，我们都是用这种茶缸。” 我指着桌上军用搪瓷茶缸说。

“我们带吧。” 说罢，他指着长沙发旁边我常坐的扶手椅说：“今天电视台的记者来摄像，你坐这么高，拍出来，效果不好。”

我解释道，坐扶手椅因腰受过伤，站立时需用手支撑一下。但今天可以主随客便，搬走扶手椅，我也坐沙发好了。他端详了一下房间正面的长条沙发后，面露难色说：“今天市长也来。”

“那我坐哪里？”

他指了指墙根儿的木条椅没说话。

我走到他面前说：“请转告书记和市长，我们老兵村不具备接待他们的能力。”

　　他怔了一下，顷刻展露笑颜，一再解释他没那个意思（哪个意思？！），同时也希望我能体谅他们的难处。这句话让我想起当年作“小催办儿”的往事，也是这么竭尽全力、无微不至地安排好每个细节。

　　最终，我还是被那位年轻官员的诚意说服了，十分配合地与他们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口迎候诸位来视察的市领导，书记、市长及各位局长视察老兵村的亲民形象的视频及照片也如期在当地电视台及报纸展现出来。

我是2011年接手的蓝波湾老兵村，先后遭遇三次火灾，烧毁上百亩樱桃树及十九间房屋。自打书记、市长来过后，老兵村太平了不少，尽管也有个把乡匪村霸来敲竹杠但再也没有发生过“失火”案件。

　　多年来，女儿多次问过我啥叫太平盛世，我答称：“没有战争。” 而今细想真正的太平盛世当是：文官不贪财，武官不畏战，百姓不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