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道的银杏旧约 (小说)

曹静国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美篇号 48314570</span></p> <p class="ql-block">  深秋的五大道,第一片银杏叶落在马场道20号的青砖墙上时,苏晓棠正蹲在墙根下,用手指拂去砖缝里的积尘。墙面上模糊的刻痕渐渐显露——“1946.11.7,盼君归”,末尾的落款被岁月磨得淡了,只隐约能看见个“林”字。</p><p class="ql-block"> 这是她来天津的第三个月。自从在祖母的旧皮箱里翻出那封泛黄的信,她就揣着地址找了过来。信是1948年写的,寄信人叫林砚秋,收信人是她从未谋面的祖父苏明远。信里只写了三句话:“马场道的银杏黄了,我在老地方等你。若你不来,便把这墙留给后来人,让他们知道,曾有人在这里等过。”</p><p class="ql-block"> 苏晓棠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不远处的马车缓缓驶过,铜铃叮当作响,马蹄踏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五大道的秋总是这样,洋房的红砖墙爬着深绿的藤蔓,银杏叶把路面铺成金色的毯,连风里都裹着旧时光的味道,像祖母藏在抽屉里的桂花糕,甜得发暖。</p><p class="ql-block"> “姑娘,您在看这老墙?”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苏晓棠回头,看见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蓝布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拎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装着刚买的糖炒栗子。老太太的眼睛很亮,盯着墙上的刻痕,嘴角慢慢勾起笑:“这字啊,是林小姐刻的。我小时候总看见她,就站在这墙底下,望着路口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苏晓棠心里一紧,连忙扶住老太太:“您认识林砚秋?”</p><p class="ql-block"> “怎么不认识?”老太太往墙根挪了挪,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那会儿我家就住在隔壁,林小姐租了20号的洋楼,听说以前是个外交官的宅子。她总穿件月白旗袍,头发挽成髻,手里攥着块银怀表,每天傍晚都来这墙下等。”</p> <p class="ql-block">  老太太的声音慢慢沉下去,像是落进了回忆里。1946年的冬天来得早,马场道的银杏落得满地都是,林砚秋就在那时刻下了墙上的字。那天雪下得不大,她蹲在雪地里,用铁钉一笔一画地刻,手指冻得通红,却没停过。路过的人问她刻什么,她只笑说“等个人”。</p><p class="ql-block"> “后来呢?”苏晓棠追问。</p><p class="ql-block"> “后来啊,她等的人没回来。”老太太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颗栗子,剥了壳递给苏晓棠,“1948年冬天,街上乱得很,林小姐把洋楼卖了,说是要去南方找苏先生。走的前一天,她又来这墙下,站了整整一夜。我娘给她送了碗热粥,她接过的时候,眼泪掉在粥碗里,说‘要是他回来,看见这墙,就知道我等过他’。”</p><p class="ql-block"> 苏晓棠咬了口栗子,甜意里带着点涩。她从包里掏出那封信,递给老太太:“您看,这是不是林小姐写的?”</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接过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是她的字,娟秀得很。当年她还教过我写字呢,说字要写得稳,就像人要守得住约。”她抬头看向苏晓棠,“你是苏先生的后人吧?眉眼间跟他有点像。”</p><p class="ql-block"> 苏晓棠点点头,眼眶发热。祖母去世前,只说祖父去了台湾,再也没回来,却从没提过林砚秋。原来在祖父的生命里,还有这样一段没说出口的牵挂。</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苏晓棠每天都来五大道。她沿着马场道、睦南道慢慢走,看那些百年洋房的尖顶刺破云层,听老住户讲过去的故事。在重庆道的一家老茶馆里,她遇到了92岁的张爷爷,老人曾是马场道邮局的投递员,还记得1947年的一个雨天,他给林砚秋送过一封来自台湾的信。</p><p class="ql-block"> “那信是苏先生寄的,”张爷爷捧着搪瓷杯,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林小姐接信的时候,手都在抖,拆开看了没两句话,眼泪就下来了。后来她跟我说,苏先生说战事平定就回来,还说要在银杏树下给她办婚礼。”</p><p class="ql-block"> 可那场婚礼终究没办成。1949年之后,两岸断了音讯,林砚秋再也没收到过苏明远的信。张爷爷说,1950年春天,他还在马场道见过林砚秋,她怀里抱着个襁褓,里面是个刚出生的女婴。“她说这孩子叫林念苏,念想的念,苏先生的苏。”</p><p class="ql-block"> 苏晓棠的心猛地一跳——祖母的名字,就叫苏念林。</p><p class="ql-block"> 她疯了似的跑回酒店,翻出祖母的旧相册。最后一页藏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女子抱着婴儿,站在马场道的银杏树下,女子穿月白旗袍,眉眼温柔,正是信里的林砚秋;而婴儿的襁褓上,绣着朵小小的银杏叶,跟祖母留给她的手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 原来祖母不是祖父的原配,林砚秋才是。当年祖父去台湾后,发现无法返回,便在当地成了家,生下了她的父亲。而林砚秋带着女儿留在天津,为了让孩子能安稳长大,改随母姓,成了“苏念林”——念着林砚秋,也念着苏明远。</p> <p class="ql-block">  苏晓棠再次来到马场道20号时,夕阳正斜照在砖墙上。银杏叶落得更密了,铺在墙根下,像一层金色的绒毯。她从包里拿出纸笔,在墙上新刻的痕迹旁,又添了一行字:“2023.11.7,后人至,知君等”。</p><p class="ql-block"> 风卷着银杏叶落在她的肩头,远处的马车铃又响了。苏晓棠仿佛看见,1946年的那个冬天,林砚秋蹲在雪地里刻字,手指冻得通红,却眼里有光;而1948年的那个黄昏,祖父站在台湾的海边,手里攥着同样的信,望着北方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五大道的故事,总藏在这些细碎的时光里。或许不是所有等待都有结果,不是所有约定都能兑现,但那些刻在砖墙上的字、落在信纸上的泪、藏在名字里的念想,会像马场道的银杏,一年年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把传奇酿成岁月里的暖,留给每个前来探寻的人。</p><p class="ql-block"> 暮色渐浓时,苏晓棠把祖母的信轻轻贴在砖墙上。信纸在风里微微颤动,像是在跟旧时光对话。她知道,从今天起,这面墙又多了一段故事——一段跨越七十多年的等待,终于在金黄的银杏树下,有了迟到却温暖的回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