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七月晚风凉

未己未央

<p class="ql-block">  四年前,七月的夕阳微红,飘过洢水河畔的芦苇,隐约凝结成了一层血红色薄霜。在电站职工院子里,一家人刚吃过晚饭,母亲正在收拾着碗筷,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书本,就着渐远的晚霞,翻开了未读完的书页。父亲正躺在椅子上,面带微笑拨弄着手机,一缕晚风吹过,一家人相顾无言,却一如往常。一缕斜阳飘过父亲的肩头,透过眉尖的皱纹,洒在他长瘦的脸,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p><p class="ql-block"> 后来,姑姑告诉我,父亲眉间的那到竖纹,像是一把剑。</p><p class="ql-block"> 和父亲的缘分始于那连绵委婉的茶园。我依然记得,在县城南岸,我们一起走过起伏的小路,走过溪水哗啦的踏水桥,一大一小的背影,隐去在青石板里,清晰的就像发生在昨天。</p><p class="ql-block"> 一句爸爸,半生恩缘。父亲是家中的长子,十六岁就招工至廖家坪水库,成为了一名基层工人。挖渠道,爬电杆,钻机器,灰油油的一身,透着一股机油味,这是我童年时见到的父亲最多的形象。因为吃苦耐劳,而又性格坚韧,父亲成为了家中的主心骨和单位的业务骨干,爷爷走后,父亲又独自一人承担起了老家的各项事务,事母甚谨。经常说,孝顺,首要就是要顺。</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新中国教早的一批知识分子之一,富农的出身,在特殊时期曾几次受到打压,导致父亲从小家境一直比较困难。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一家人围在小木屋的篝火旁,围炉夜话,尽管腹中空空,讲的都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等传统演义。我有时在想,父亲年幼的眼神里,映着淡红色的火光,望着爷爷慈爱的脸庞,他是否听得懂爷爷的叙述。尽管腹中空空,但是一家人围在一起,那便是家,是家就有温暖的港湾,或许是爷爷的言传身教,父亲养成了忠厚老实的性格,万事求于理,忠孝为先,但这也导致了他在以后的人生中,在有些人眼里认为是软弱,甚至是懦弱,坚韧的性格成为了一柄双韧剑,生活的苦难压在心里,为家人遮风挡雨,唯独保不住自己。</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米七五多的个子,身体精壮 ,每当单位维修检查,一个人挑重担不打踉跄,防汛时总是冲在一线,经常彻夜难眠。我那时候不明白,他守着那几台六十年代技术的老古董,就是守护着我们这个三口之家的温饱。后来,我有时翻看着父亲留下的那几本纸页发黄的水轮机技术书籍,上面标满了设备的参数和父亲手画的电路图,想着只有高中学历的他,看懂这些专业的技术,并且用于工作实践,想着这背后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重病缠身的时候,父亲说,我不能去上班了,但是我的工资不能少了我的,单位应该记得。同事也常说,父亲的病故,是单位的损失。</p><p class="ql-block"> 父子连心,此话不假。21年临近过年,我和单位的同事去梅城吃晚饭,就顺道去看了父亲,与他一起喝茶,临别返回单位时,父亲走下小院的台阶,我看到父亲健壮的双腿好像枯瘦了很多,与上半身相比,显得不太匀称。当时的我虽然觉得不太正常,但也没多想。来年上班,父亲因为血糖过高而去医院检查,在医院上班的表兄电话告知我,父亲的超声发现肝脏有异常,但还未确定,这让起初以为父亲只是糖尿病的我心里有了种很不详的预感。</p><p class="ql-block"> 我下班来到医院,走向父亲所在的病房,在病房门口碰到了父亲,他笑了笑,眉间的皱纹舒展开来,在病房的门旁,我才发现父亲瘦了不少,说到,只是做了个检查。过了一段时间,父亲的接诊医生单独把我拉到一旁,眼神里透着紧张,小声说,你父亲肝脏上应该是长了肿瘤,已经开了血项检查,看结果,我和他讲的是肝硬化。一瞬间,我仿佛石化,转过身来,我想起父亲刚才的微笑,心里顿时山呼海啸。</p><p class="ql-block"> 当天晚上,接父亲回家吃了晚饭,开车送他回医院病房,短暂辞别,在后视镜里看到他一步一步走向昏暗的住院楼前坪,我升起车窗,想起尚不知情的母亲,感到前所未有的愕然与无助。我从未想过会和父亲分别,但是常识不断的暗示我,我还能和他相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p><p class="ql-block"> 古人说,三十年为一世。我和父亲的缘分也只止于一世。三年前的清明,父亲带着遗憾离开了,在去逝前几天,我走进病房,他打摸着头,对我笑着,叫了声我的名字,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对我笑和呼唤我了,不久,他就陷入了昏迷,这是癌症患者解脱前最后,也是最痛苦的挣扎。父亲是牵着我的手离去的,我向他大声保证,会照顾好奶奶。父亲的呼吸渐弱,但脸上带着祥和,纵有万般不舍,他也是对得起父母和家人,孝和顺,他始终挂念着,也做到了,他是个好儿子,好父亲。但留下了我,从此无处报得父恩。</p><p class="ql-block"> 父亲最后一段岁月,给我留下了许多难忘的回忆,最深刻的,就是他面对我的笑容,不管是在长沙的化疗病房,街边的快餐店一起做菜吃饭,还是在回家的车内,临终的时刻。我想,这或许就是一位父亲对待儿子的无声胜有声,无论风雨多大,只要他还在,就不会让你淋湿。父亲走后,风雨顿时扑面,出殡的守夜,我用毛笔写下了慈父两个字,让它替我伴父亲安眠。</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七月,炎日渐去,晚风渐凉,三年未过时,从不敢提笔写父亲,千钧重负,难诉于笔端。如今,在老家宁静的夜,看着慈祥的奶奶,仿佛也看到了久违的父亲,走过父亲生前经常坐的沙发与摇椅,打开老电视,好像父亲仍在火房里,拾掇着年夜饭菜,好像楼下依然会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知道,那只是时光的倒影,我逐渐也成为了父亲。</p><p class="ql-block">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子在月前,能不思恩。百里江风,月下孤坟,何以报恩,愿天有神。人生海海,不过一瞬,迟一点,终会相逢。</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