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日记——‍ 记述父亲住院的日子

养德

<p class="ql-block">我从未试着用文字为父亲写点什么,不是刻意遗忘,而是每当提起笔,心中总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那份算不上亲近的感觉,那份感情的复杂与疏离间,像是隔着一层薄纱,难于揭去和彻底撕掉,我与他的过往总是能浮现于眼前。</p><p class="ql-block">在我记忆的深处,父亲的形象似乎总与“严厉”二字紧紧捆绑。他很少有温和的语气,家中常见的场景,是他扯着嗓子,将训斥的话掷向每一个人——或许是母亲做饭慢了些,或许是母亲买了他认为不入眼的东西,或许是我的功课上出了错,或许是因为我自小的胆怯及放学晚归,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轻易点燃他的怒火。而支撑他这一切的,是那句他奉若圭臬的“棍棒之下出孝子”,他坚信严厉的斥责与惩戒,才是让家人“走正路”的治家之道。那时的我,总在他的吼声里悄悄攥紧衣角,既害怕他的怒火,也不懂这份“严厉”背后,是否藏着未曾说出口的关心。</p> 第一天:转院治疗,归途路漫漫 <p class="ql-block">因父亲在县医院治疗期间,病情不断加重,<span style="font-size:18px;">转诊建议像一块巨石</span>沉甸甸压在全家人心上。不敢耽误分毫,决定让父亲前往宝鸡市中心医院接受更专业的治疗。</p><p class="ql-block">那一天,时间被切分成两条焦灼的轨迹。母亲紧握着父亲的手,弟弟仔细整理着病历和随身物品,小侄女瑞瑞懂事地依偎在奶奶身边,他们陪着父亲,第一次坐上了呼啸的120急救车,向着未知的治疗之路出发。而我,正在成都,接到消息后立刻订了高铁,车厢飞速掠过窗外的风景,可我只觉得车速太慢,满心都是对父亲病情的担忧,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p><p class="ql-block">终于赶到医院,当我快步走到病房,在病床上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所有的克制瞬间崩塌。父亲躺在那里,再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劲儿,我强忍着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后来医生告知,父亲确诊为脑梗,血栓堵塞了脑血管,导致脑部供血不足,左半脑神经末梢已经坏死。如今,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含糊走调,眼神也没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呆滞,更让人心疼的是,他的右胳膊和右腿彻底不听使唤,连下床站立、正常行走都成了奢望。看着父亲这般模样,我心里又酸又疼,只盼着在这三甲医院里,能有好的治疗方案,让父亲能慢慢好起来。</p> 第二天:情绪失控的一天 <p class="ql-block">今天我和弟弟旭东轮流在医院守着父亲。病床上的他,始终没能接受右半身突然不听使唤的事实——那只曾为家里搬过重物、为我们成长耕耘过的手,如今只能无力地搭在被单上;那条曾撑起整个家、陪我们走过无数路的腿,也彻底失去了力气。</p><p class="ql-block">他常常盯着自己的右半边身子发呆,偶尔会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却又字字扎在我们心上:“我这一辈子,没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待人待事都凭着良心,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话说到最后,已经带着止不住的颤抖,话音刚落,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淌,浸湿了枕巾。</p><p class="ql-block">有好几次,他实在忍不住,情绪突然崩溃,压抑的哭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把这些天憋在心里的无助、不甘全都哭了出来。我和弟弟赶紧凑到床边,一个握着他的左手轻声安抚,一个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一遍遍跟他说“会好的”、“医生会想办法的”、“我们一直陪着你”、“别怕你会得到最好的治疗”,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平息,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可看着他眼角还挂着的泪痕,我和弟弟心里都堵得慌,只能在心里默默盼着,治疗能快点见效,让父亲重新找回生活的底气。</p> 第三天:以神之力,保佑康复 <p class="ql-block">父亲前两天的各项检查报告已全部出具,脑梗的诊断结果再次得到确认。主管医生与神内科主任先后针对病情与治疗方案,向我们做了细致、专业的讲解——当前治疗将以药物干预为基础,同步配合运动康复疗法——腿部气压疗法、常规针灸、人为推拿、减重腿部支持系统训练、电子生物反馈治疗和低频脉冲直流电击六项康复治疗。医生特别强调,脑梗恢复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效果无法立竿见影,短则需要两三个月,长则可能超过半年,反复叮嘱父亲要先接纳当下的身体状况,保持乐观平和的心态,才能更好地配合后续每一次治疗,为康复打下基础。我急切反复多次追问主任,“我爸以后到底能不能正常行走?有没有什么特效药物治疗?”<span style="font-size:18px;">“你父亲的脑梗左半脑神经末梢坏死,犹如已经干枯的花草树木,浇再多的水有用吗?”</span>主任最后一个比方才让我清醒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傍晚时分,二舅母随同两个表妹和表侄女一同来医院探望父亲。她们没有过多提及病情,只是拉着父亲的手唠家常,轻声宽慰他安心养病,还在病房里为父亲做了祷告祈福,字句间满是真诚的牵挂,反复念叨着“愿神保佑,让姐夫能早日好起来,早点回家”,那股温暖的心意,让病房里的氛围也变得格外踏实。</p> 第四天:金台观祈福,情绪稳定了 <p class="ql-block">老家的习俗里,村口那座“三宝门”小庙是刻在骨子里的念想,它属于道教文化。祖祖辈辈的烟火在这儿缭绕了不知多少代,初一十五的香火气,早成了村里最熟悉的味道。</p><p class="ql-block">今儿天还还没亮透,我就揣着心事起了身。换上跑鞋往宝鸡金台观去,晨露打湿了裤脚,风里带着点道观特有的清静气。这地方是道教圣地,红墙黛瓦藏在晨光里,香火味儿混着草木香,让人心里莫名安定。</p><p class="ql-block">人们总是说烧柱头香,心诚则灵。我替他把第一柱香稳稳插进香炉,火苗舔着香根往上蹿,烟圈慢悠悠地飘向天际。玉皇殿、张天师、观音洞、药王洞一一作了祭拜,对着神像深深作揖时,心里把话在默念了无数遍:求家里老少平安顺遂,求父亲身子骨能早点硬朗起来,往后还能跟我们一起,再回老家村子里“三宝门”看看那熟悉的烟火。</p><p class="ql-block">香在手里慢慢燃着,指尖能感受到那点暖意,就像从前小时候父亲牵着我的手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p> <p class="ql-block">今日起,父亲的治疗与康复训练正式进入规律节奏。每天清晨要输液四瓶,除了按医嘱服用药物控制病情,针灸治疗与腿部气压治疗也会准时开展——针灸用于疏通经络、改善局部循环,腿部气压则通过周期性加压,帮助预防下肢血栓、促进血液回流,为后续康复打下基础。</p><p class="ql-block">到了下午,父亲会在我们的协助下乘坐轮椅前往康复科,接受针对脑梗后遗症的专项训练,从肢体力量恢复到关节活动度改善,每一项训练治疗都围绕“逐步提升自我生活能力”展开。令人欣慰的是,随着治疗的推进和对康复过程的逐渐了解,父亲的情绪也慢慢安定下来,前几日因病情产生的焦虑波动与恐慌感渐渐消散。更值得安心的是,截至今日,父亲的病情已得到有效巩固,未再出现新的发展,这份稳定,也让我们对后续康复多了几分信心。</p> <p class="ql-block">今天病房里格外热闹了些,表弟新强和堂弟安康特意抽时间赶来探望父亲,都带着满满的心意。安康来得早些,坐在床边细细询问父亲的饮食和恢复情况,还念叨着家里的近况,怕父亲惦记;新强是下午晚些到的,让安心养病,还给舅舅包了红包,又耐心陪父亲聊了会儿家常,说些轻松的趣事逗父亲开心。看着两个孩子记挂着自己、句句都是关心,父亲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眼角眉梢都透着欣慰,心里更是暖融融的,连身上的不适都仿佛减轻了几分。这份来自晚辈的惦念,像一股暖流,悄悄填满了病房的每个角落,也让父亲满心都是踏实和温暖。</p> 第五天:惊喜!有劲儿了 <p class="ql-block">今天做完康复理疗,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喜——父亲在理疗师的辅助下,竟然稳稳地站立起来了!他左手轻轻搭着理疗师小俞的肩膀,双脚踩在地面上,虽然刚开始还有些微微发颤,但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的激动。我们围在旁边,比父亲还要高兴,之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大半,这清晰的变化让我们真切感受到治疗的效果,更给父亲注入了极大的信心,他甚至忍不住试着抬了抬脚,嘴里念叨着“有劲儿了,真的有劲儿了”。</p><p class="ql-block">回到病房没过多久,堂姐家的儿子文波也提着一大包礼物来看望爷爷。他一进门就快步走到病床边,先仔细问了爷爷站立的情况,还伸手扶着爷爷的胳膊,笑着说“爷,您这恢复速度真快,感觉过不了几天就要出院了”。他特意打开给爷爷讲了自己成长和工作的近况,临走前,文波又特意站在爷爷身边,一再叮嘱:“爷,等您出院了可别忘了多做康复锻炼,不用急着回农村老家,好好安享老年生活,我们都盼着您健健康康的,好好享清福呢!”父亲听着晚辈的叮嘱,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里满是欣慰与期待。</p> 第六天:医者仁心 <p class="ql-block">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在我心里重逾千钧。从小到大,我对医生这个职业总怀着一份近乎虔诚的敬意,这敬意的源头,是童年里那道温暖的光。</p><p class="ql-block">约莫七八岁那年,我被一场莫名的高烧缠上,数十天不退,小脸烧得通红,浑身软得像摊泥。父亲背着我,踏遍了老家方圆几十里的大小诊所,遇到的大夫不是摇头叹息,就是开些无关痛痒的草药,眼看着我一天比一天蔫,父亲急得满嘴燎泡。最后实在没辙,他揣着家里仅有的积蓄,连夜带我赶往西安郊区的一家小医院。</p><p class="ql-block">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那位像白求恩一样心细如发的大夫。他戴着细框眼镜,说话时带着温和的笑意,检查时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每次给我量体温、听心跳,总会先把听诊器的金属头在手心焐热;看到我怕打针哭鼻子,就变戏法似的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糖块。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那顽固的高烧竟一点点退了下去,我终于又能跑能跳。出院那天,他知道我是乡下孩子,特意塞给我好几个崭新的玩具,有会蹦的铁皮青蛙,有能吹响的塑料喇叭,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白大褂上,像是镀了层金边。</p><p class="ql-block">这份温暖的记忆,让我始终觉得医生的眼睛里该有光。可今天早上的经历,却像一盆冷水,浇得我心里发闷。</p><p class="ql-block">父亲卧床许久,今早忽然能扶着墙站一会儿了!我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几乎是跑着去找主治大夫,想把这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毕竟这些日子,是她一直在跟进父亲的治疗。我喘着气说完,眼睛里还亮着兴奋的光,还有感激的泪,等着她哪怕一句简单的回应。</p><p class="ql-block">可她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还不是我们医院的药物得劲嘛。”</p><p class="ql-block">我愣了一下,还想再说些父亲努力锻炼的细节,她又补了句:“之前你让我开的那几块钱的药,吃了有啥用?医院采购的药都不好。”</p><p class="ql-block">话音刚落,不等我反应过来,她挥挥手:“你回病房呆着去。”</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像被钉在原地,想好的感激的词已在嘴边却被咽回肚里,刚才的欢喜瞬间僵在脸上。走廊里人来人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可我什么也闻不真切,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的话像小石子,在我心里砸出一圈圈困惑的涟漪——这样说,对医院究竟有什么好处呢?是想彰显什么,还是单纯的不耐烦?也许行医者医万病,压力山大吧!</p><p class="ql-block">我在原地打转了好久,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刚才跑过来的热气渐渐散去,只剩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爬。那位童年里的大夫和眼前的主治医生,两个身影在脑海里重叠又分开,让我忽然有些恍惚:或许,医者的仁心,从来都不是职业自带的光环,而是藏在每个从业者心底的温度吧。</p> 第七天:真情意切的表妹表弟 <p class="ql-block">秋意裹着凉意钻进病房时,窗外的天是沉沉的阴,风掠过树梢,把原本就微凉的空气吹得更冷了些。我正给父亲掖着被角,病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旅途风尘的芸芸表妹、新龙表弟走了进来,他们特意从外地赶高铁来病房探望舅舅,拎着的沉甸甸的一大堆东西,走时还给了不菲的红包。</p><p class="ql-block">芸芸先凑到床边,轻声细语地跟父亲聊着家里的事,说她妈(父亲的妹妹)最近身体都好,让父亲不要牵挂,安心治疗。还念叨着等他出院一起回老家让兄妹两(父亲和姑姑)好好相聚;表弟新龙则坐在旁边,帮父亲调整了靠枕的高度,又握着父亲的手说:“舅,您放心好好养,别的事都不要放在心里,大家都很好。”</p><p class="ql-block">最热闹的是璐璐,下午她来医院时,捧了一大束鲜花递到父亲面前,细语呢喃的:“爷爷,你看这束花的寓意就是要你健康快乐,像阳光一样温暖。等你好了,带你去西安的公园晒太阳好不好?”</p><p class="ql-block">父亲原本还带着些疲惫的脸色,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慢慢舒展开来。尤其是璐璐凑过来撒娇时,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伸手轻轻摸了摸孙女的头,声音虽轻却带着笑意:“好,等爷爷好了,就带你去。”</p><p class="ql-block">凉意未散的病房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牵挂与陪伴,倒添了不少暖意。她们坐了许久,直到快赶不上回程的高铁才起身,临走前还反复叮嘱父亲好好吃饭、别操心家里。侄女璐璐下午还随爷爷和我去了康复中心,璐璐<span style="font-size:18px;">推着轮椅小跑着迎风而往,</span>陪同做完了康复治疗和训练才不舍离去。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父亲望着窗外,轻声跟我说:“孩子们都太有心了。”语气里满是欣慰,这几天的沉闷也消散了大半。</p> <p class="ql-block">今天病房里满是喜气,同屋32床的大叔终于病愈出院了。一大早,他的两个儿子就带着儿媳、牵着孙子赶了过来,几个孩子围着病床忙前忙后,有的帮大叔收拾行李,有的轻声叮嘱着回家后的注意事项,小孙子更是黏在爷爷身边,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我们回家吃好吃的”。</p><p class="ql-block">大叔坐在床边,看着围在身边的一家人,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说话时语气里满是轻松——之前被病痛折磨的疲惫早已不见,只剩下战胜病魔后的舒展与喜悦。儿媳们拉着大叔的手,细细说着家里的安排,从饭菜准备到后续休养,每一句都透着贴心;儿子们则一边扛着行李,一边跟大叔打趣,说回家就让他好好享享清福。</p><p class="ql-block">我们见了,也赶忙上前跟大叔道喜,祝他回家后身体越来越硬朗,日子越过越舒心。大叔和家人也笑着回祝我们一切安好,还特意说等下次复查时,要再过来跟我们聊聊(希望他复查时父亲早已康复出院)。伴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大叔在儿孙的簇拥下走出了病房,那热热闹闹的背影里,满是对出院后平淡幸福生活的期待。</p> 第八天:母亲的爱撼动人心 <p class="ql-block">天刚蒙蒙亮,母亲便攥着装有食物的布袋匆匆赶到医院。她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没顾上歇口气,就立刻坐在病床边,将父亲那麻木许久的右胳膊轻轻拢在掌心。</p><p class="ql-block">她的动作很慢,指腹带着掌心的温度,一点点顺着胳膊往下揉,从僵硬的指尖到冰凉的手腕小臂大臂,反复摩挲着每一寸失去知觉的皮肤;接着又俯身,小心翼翼托起父亲无力垂落的右腿,拇指按在膝盖外侧的穴位上,轻柔却坚定地打圈按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也微微发颤,却始终没停下动作,嘴里还轻声念叨着:“会好的,咱们再等等,总会有反应的。”</p><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又会是失望的一天时,突然感看到父亲右手的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异动。我猛地抬头,正撞见母亲也屏住了呼吸,双眼紧紧盯着父亲的手——下一秒,那只僵直了许久的右手,竟缓缓地、带着一丝颤抖,向内收缩了一下!</p><p class="ql-block">那一下动作很轻,却像一道光砸进病房里。母亲的手瞬间顿住,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慌忙用手背擦了擦,又立刻抓起父亲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却格外亮堂:“再试试,再动一下,你看看,能做到会好起来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我忽然看清,母亲原本花白的头发里又多了许多银丝,此刻脸上紧锁的眉头皱纹好像舒展了一些。</p> <p class="ql-block">夜色渐深时,表妹又特意赶来医院探望。她手里拎着刚买的烧饼和梅菜饼,还是父亲爱吃的那几家味道,刚坐下就先关切地询问父亲当天的病情,怕他有哪里不舒服。</p><p class="ql-block">见父亲躺着时偶尔揉腿,表妹便主动提出帮他做腿部推拿——她手法轻柔,一边按一边仔细问着力道够不够,还耐心讲解这样能帮着放松肌肉、促进血液循环。等按摩完,她又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一点点帮他挪到床边,陪着尝试站立和移步。起初父亲还担心腿部力量不足,表妹却一直轻声鼓励,稳稳托着他的胳膊当支撑。没想到慢慢适应后,父亲竟能在床边前后移动好几个来回,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p><p class="ql-block">表妹是基督教信徒,忙完这些,她拉着父亲的手,轻声做了祷告祈福。她的声音温柔又虔诚,一字一句都是对父亲的惦念,愿上帝保佑父亲一切安好,能早日摆脱病痛、恢复康健。那一刻,病房里没有太多喧闹,只有这份朴实的关心和真挚的祈愿,悄悄暖了人心。</p> 第九天:四位堂姐同日看望 <p class="ql-block">在医院待得久了,日子仿佛都浸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每天穿梭在病房之间,看惯了形形色色的病患,听多了或轻或重的叹息,心里对健康与平安的分量,渐渐有了不一样的体会。那些曾经觉得遥远的病痛,那些骤然被打乱的生活节奏,都在无声地提醒着:能好好活着,能平安无虞,已是最大的幸运。</p><p class="ql-block">也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里,忽然读懂了“用七分努力去渡生,留三分痴呆可防死”的深意。大概是说,对生活要尽七分力去认真过活、去对抗困境,但也别太较真,留三分糊涂与松弛,才能在世事无常里,给自己留一份喘息的空间,不至于被紧绷的弦压垮。</p><p class="ql-block">不知多久没好好锻炼了,身体像生了锈的零件,总觉得沉。今早索性起了个大早,四点多的天漆黑一团,我换好跑鞋,从医院出发往植物园去。走出住院部,才发现外面在下着蒙蒙细雨,雨不是很大,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倒也清爽。</p><p class="ql-block">沿着路边慢慢跑起来,雨丝随着脚步的节奏拂过耳畔,周遭静得很,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还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响。跑过街角的路灯,光晕里能看见雨丝在轻轻舞动;跑过公园的围栏,能闻到草木被淋湿后透出的清新气。不知不觉,脚步越来越轻快,在植物园里打了卡,返回医院跑了11.66公里,用时1小时09分。</p><p class="ql-block">停下来的时候,身上微微发着汗,雨却没停,反而渐渐密了些。往回走的路上,雨势一点点大起来,到医院时,正好赶上食堂卖早餐,赶紧买了父亲爱吃的豆腐脑和包子。看着袋子里还冒着热气的早餐,听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心里忽然觉得踏实——这样的清晨,这样的奔跑,这样恰好赶上的早餐,都是生活里实实在在的赠予和暖意。</p> <p class="ql-block">常说“血浓于水”,“亲情如细雨,润物无声”。从前只当是句寻常俗语,今日在病房里,才算真切体会到这份沉甸甸的分量。</p><p class="ql-block">平日里总有些安静的病房,今天却像被注入了满满当当的暖意,连空气里都飘着轻快的气息,说一句“满屋生辉”也毫不为过。中午时分,大姐小勤、二姐月琴带着外甥女女婿一家先到了,大包小包的水果、补品堆在床头柜满满的,亲切感驱散了病房的沉闷。两姐围在病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父亲的近况,手里也没闲着,一会儿帮父亲掖掖被角,一会儿又削好苹果递到他手里,絮絮叨叨的关切里,全是化不开的亲情。</p><p class="ql-block">这热闹劲儿还没散去,下午,堂姐小丽和雅丽又从西安赶来了。风尘仆仆的她们刚进病房,就拉着父亲的手问长问短,说过往的,讲家里的,句句都透着惦念。在来医院的途中,雅丽姐上高铁站台阶还不幸摔倒,两只腿擦破了皮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令人心疼,真也难为她俩了。舟车劳顿的,这么远的地方来看望,在家族成长史中还是第一次遇到,着实让人感动。父亲今天的精神头格外足,平日里话不算多的他,此刻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说起小时候和堂姐们在老家院子里生活的趣事,一会儿又回忆起年轻和二伯的光景,还翻出了手机中和西安二伯全家的数张合影,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片段,在欢声笑语中变得鲜活起来。他眼睛里闪着光,嘴角一直扬着,连带着声音都比往常洪亮了几分,不知不觉间,一下午的时间就随着这些温暖的回忆悄悄溜走了。</p><p class="ql-block">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在父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或许是白天被亲情的暖意裹得太满,到了晚上做康复训练迈步时,他竟比往常多了股劲儿。一开始还担心他累着,劝他慢点儿,可父亲摆摆手,自己扶着楼道扶手慢慢挪步,一步、两步……不知不觉竟走了十几个来回,脚步虽不算稳,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这可是他入院以来状态最好的一次了,连一旁的病房好几人都笑着说:“大叔今天这精气神,看着就像年轻了好几岁!”</p><p class="ql-block">看着父亲脸上那股子高兴劲儿,心里忽然暖暖的。原来亲人的陪伴,真的是最好的良药,能让疲惫消散,让精神焕发,也让这病房里的日子,多了许多明亮的色彩。</p> 第十天:倔强和信仰 <p class="ql-block">“一个人在年轻时,往往气血过盛,心随物动,情欲旺盛,勇于冒险,容易丧命,跟抛掷美玉差不多。爱好所有美好的事物,轻财仗义,一掷千金,可有时又会忽然出家为僧,换上难看的缁衣。逞强好胜,凡事都要与人一争高下,最怕失了自己的面子。人一但上了年纪,便精力衰减,意气平淡,凡事不多计较,也不为所动。内心自然归于沉静,不做无益之事。一心只想着养生保命,既不自寻烦恼,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如同少年之容貌胜过老人一样,老人之心智也高于少年。”这是今天在医院翻看一本叫《徒然草》书中说的。</p> <p class="ql-block">父亲在家里向来是个“掌舵人”,大到家里的房屋结构、经济消费,小到一个很小的物件,总习惯亲力亲为拿定主意,仿佛只有攥紧了每一个细节,日子才能按他预想的轨迹稳稳向前。可这次住院,他身上那股“较劲”的劲儿似乎拧成了别的模样——有时让做康复锻炼和治疗的时候,他会皱着眉头拒绝配合,念叨两句“做这些没有用,我不想做”;有时夜里翻个身觉得不舒服,便会忍不住叹气,那声音里带着点对身体失控的烦躁,偶尔还会冒出几句“就这样了,折腾也没用”的话,像个泄了气的气球,透着股自暴自弃的消沉。</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们都懂,他这是不习惯。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突然要躺在病床上听凭安排,像被抽走了熟悉的船舵,心里难免慌。有时候觉得自己病了丢人,怕遭别人议论和讥讽。可意外既然来了,就像天气突然转阴,急也没用。我们能做的,是陪着他慢慢适应这暂时的“慢下来”,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谁拿主意,不怕别人笑话,而是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回来。</p><p class="ql-block">接受现实不是认怂,安于现状也不是躺平,是在风浪里先稳住船身。就算他康复他有力气了,现在这把年纪,家里的大小事,还能等着任由他回来“掌舵”吗?</p> <p class="ql-block">夜幕低垂时,二舅母和表妹又特意过来了。她们熟门熟路地坐下,先是轻声细语地跟父亲聊了几句家常,问问他今天的精神头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随后,二舅母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本《圣经》,表妹则在一旁安静地帮着整理好病房的杂物,两人默契地准备好,开始为父亲做了祷告祈福。</p><p class="ql-block">祷告声轻柔又虔诚,一句句都是对父亲安康的期盼,她们说相信信仰里藏着无穷的力量,就像黑夜里的星光,能照亮前路,也能抚平病痛带来的褶皱。结束后,二舅母把那本《圣经》轻轻给了父亲,并做了简单解读,封面的烫金字迹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姐夫,你要是得空了就翻翻,心里念叨着,耶稣和诸神都会听见的,会保佑你慢慢好起来的。”她语气里满是笃定,表妹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不是给父亲加油打气,眼里的关切真挚又恳切。</p><p class="ql-block">她们总说,这份信仰不是虚无的寄托,是实实在在能让人心里踏实的东西,就像冬日里的暖炉,能一点点焐热那些被病痛侵扰的日子。看着她们认真的模样,听着那些朴实又带着力量的话语,此刻的我和身边人都被这份虔诚的信仰感动了。</p> 第十一天:反复无常到夜间急救 <p class="ql-block">本来昨天就接到了今天出院的通知,心里还默默规划着出院转入其它医院后的康复安排,可早上跟主治大夫仔细聊了聊,才真正意识到父亲现在的状况实在经不起半点大意——肢体的恢复还没到稳固阶段,一些细微的功能反应也仍需要密切观察,确实不能就这么贸然出院,还得留在医院继续接受系统的康复治疗,今天康复中心医生来病房还给做了评估,等康复中心有了床位就转过去医治。</p><p class="ql-block">父亲的情绪更是像坐过山车一样,没个定数。有时候护士来输液、做针灸和康复训练,他还能忍着疼配合几下,嘴里念叨着“早点好利索”;可转过头看到别家病人轻松自如,加之自己的心情不畅快,又突然红了眼眶,在反复叹息时说“咱回吧,回老家吧,家里舒服,在这儿一天都熬不住”。</p><p class="ql-block">他这反反复复的样子,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白天强打精神盯着治疗单、记着用药时间,可到了傍晚稍微闲下来,心里就发慌发沉,提不起半分力气。估计是这几天天气突然变凉,感冒的原因,晚上睡觉一直呻吟个不停,我在旁边看着也是心急火燎。这日子一天天耗着,他的情绪时好时坏,我也跟着忽上忽下,有时候真怕自己哪根弦突然就绷不住了。可再难也得撑着,毕竟是他现在最依赖的人。</p> <p class="ql-block">晚上九点的情形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突如其来的状况着实把我吓得不轻。</p><p class="ql-block">父亲突然说自己浑身不对劲,先是说心里慌得厉害,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坐立难安;紧接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格外费力,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肠胃也跟着添乱,一阵阵的不适让他脸色都变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恐惧,重复着“我又不行了……”,那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瞬间让我手脚冰凉。</p><p class="ql-block">拔腿前往值班医生办公室,语无伦次却又急切地把父亲的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医生一听,立刻起身,带着护士推着心电图机就往病房赶,那阵仗像一场紧急救援。护士迅速给父亲重新量了血糖和血压,数值在仪器上跳动的每一秒都让人揪心;医生则俯下身,拿着听诊器仔细听诊他的胸部,眉头微微蹙着,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很快,氧气管也植入了父亲鼻孔,看着氧气顺着管子一点点输送过去,父亲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我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余地。</p> 第十二天:小妹回来了,叔侄相见 <p class="ql-block">今天的病房里,暖意比往日又浓了几分。小妹和妹夫特地从外地赶回来,一进门,小妹手里的东西还没放稳,视线就黏在父亲病床那头,脚步匆匆地迎上去,声音里带着一路风尘的微哑:“爸,我们回来了。”</p><p class="ql-block">他们在外地这些日子,心一直悬着。父亲刚发病时,小妹在电话里急得声音发颤,一遍遍劝着转去三甲医院,说那里的专家更靠谱;妹夫也跟着帮腔,查了不少医院的资料,把注意事项一条条记下来,隔着千里电话细细叮嘱。那些牵挂,早就在一次次通话里攒得沉甸甸的。</p><p class="ql-block">刚坐下没一会儿,妹夫就卷起了袖子。他早年学过推拿按摩,知道父亲这阵子躺得久了,浑身肯定不得劲。他俯身在病床边,动作轻缓地给父亲按揉着肩背和腿部,力道拿捏得刚刚好,边按边轻声问:“爸,这个力度还行不?哪里不舒服您吱声。”指尖的暖意混着熟悉的力道,一点点驱散了父亲身上的滞涩。</p><p class="ql-block">许是亲人在侧的安心,又或是推拿带来的舒展,父亲今天的情绪格外平稳。上午还能和小妹说上几句家常,听她讲外孙女去沈阳上大学报道的新鲜事,下午在康复中心大厅做治疗时,父亲的侄子向东,特意从西安尘土飞扬的工地赶了过来。他手里拎着的,不只是父亲病中总念叨的那几样吃食,更裹着一路风尘里沉甸甸的惦念。叔侄俩没说多少话,几句“别担心”、“会好的”,康复中心大厅的声响和问候声交织在一起,可眼神一对上,那份互相鼓劲的心意就全懂了。原本浸着药味的沉闷病房,也因为这份跨了几百里路的牵挂、这份无需多言的默契,悄悄漫开了暖融融的光。</p><p class="ql-block">这一天,病房里没有太多刻意的安慰,却满是实实在在的惦念。小妹削苹果的动作、妹夫专注推拿的神情,还有父亲那句轻轻的“回来就好”,都藏着最亲的人之间,那份不必言说的疼惜与支撑。这天晚上是妹夫在医院陪护,换我回家洗澡休息一下,有点感冒的我希望休整一个晚上,明天能以一个崭新精神状态迎接父亲的康复治疗。</p> 第十三天:转往康复科治疗 <p class="ql-block">今天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像久阴的天空终于透出了暖意。经过这些天在神内科的悉心治疗,父亲的病情总算稳稳地定住了,那些让人整夜难眠的波动渐渐平息,医生反复叮嘱,接下来的康复训练是重中之重,得一步一个脚印地坚持。</p><p class="ql-block">早上输完最后一瓶液,护士拔针时特意放缓了动作,轻声对父亲说:“大爷,这最后一针输完,咱就往康复科走啦,那边都是帮您恢复力气的,好好练,很快就能自己拄着拐杖走几步了。”父亲听着,原本有些紧绷的眉头舒展了些,轻轻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我们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母亲叠好了父亲的衣物,小妹把换洗衣物仔细装进袋子,妹夫则扛起护理床具,我下楼租借了轮椅,在医生给的转诊单上慎重地签了字,心里既忐忑又生出些盼头。下午两点多,神内科的护士过来通知我们一起跟着她前往康复科,小妹和妹夫一起小心地扶父亲坐上轮椅,母亲还不忘往父亲穿了外套,腿上搭了块布,怕他着凉。</p><p class="ql-block">一行人慢慢穿过住院部的走廊,今天虽是阴雨天气,但没有一丝凉意。遇到相熟的病友,都笑着打招呼:“转康复科啦?好消息啊!”父亲虽然话不多,嘴角却一直微微扬着,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光亮。</p><p class="ql-block">到了康复科病房门口,这里的医护人员已经笑着迎上来:“叔叔可算来了,我们都等着呢!”她一边引我们进病房,一边跟父亲念叨着接下来的训练安排,“刚开始咱们不急,先从活动手脚开始,慢慢找感觉。”同病房的两位护理人员也热情地搭话,一个说“这里的医生可耐心了,教动作手把手的”,另一个笑着指着躺在床上的护理病号说:“你看他,刚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现在都能慢慢挪了!”</p><p class="ql-block">父亲被扶到床上坐好,看着窗外斜风细雨中摇拽的树叶,又看了看围在身边的我们,忽然轻轻说了句:“辛苦你们了,我都拖累你们了。”母亲赶紧抹了抹眼角:“说啥呢,这不是该做的嘛,等你好了,咱全家出去好好逛逛。”</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康复的路或许还长,但此刻病房里的暖意,家人眼里的期盼,还有父亲那重新燃起的劲头,都让我心里踏实极了——好日子,正在前头等着我们呢。</p> 第十四天:久呆病房心境有些糟糕 <p class="ql-block">今天是父亲转去康复科的第二天。告别了每日的输液,日子似乎轻快了些,可康复治疗的强度却悄悄加了码——在之前的基础上,又添了好几项手臂康复训练。那些动作看着简单,抬手、屈伸、旋转,每一个都像是信手就能完成的小事,可到了父亲这儿,却变得异常艰难。他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每动一下都像是在跟身体里无形的阻力较劲。理疗师耐心地在一旁协助,一点点纠正角度,帮着发力,就这样,父亲双臂一左一右不协调配合着,才总算艰难地撑到了最后一组动作结束。父亲喘着气,轻轻活动着酸胀的手臂,我在旁边鼓励着,心里又心疼又庆幸——至少,他还在一点点往前挪。</p><p class="ql-block">下午,推着父亲去住院部二楼的连廊做B超。走廊里风有些大,给他穿了长裤和外套身,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惦记着他腿部的情况。检查结果出来时,医生说“没有血栓形成的迹象”,那一瞬间,我感觉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落了地,后背都轻快了不少,连忙跟父亲念叨:“太好了,这下放心了,好好练,咱们总能好起来的。”</p><p class="ql-block">原以为康复科住的都是些恢复得差不多、只需调理的轻症病人,来了才知道并非如此。同病房那位病友,病情严重到让人心惊——他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眼睛紧闭着,连呼吸都显得微弱。一根细细的流食管从鼻孔插进去,维系着他仅有的生命体征。那瘦弱的样子,颧骨高高凸起,手臂细得像根竹竿,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连多看几眼都觉得不忍。今天他做完高压氧舱回病房,我帮着抬回病床,三十多岁的他,感觉像八九岁小孩一样轻,生命的脆弱,在病房里总是显得格外真切。</p><p class="ql-block">窗外一直是阴雨绵绵的天气,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连带着病房里的空气都透着股沉闷。守在床边久了,胸口像堵着块湿棉絮,闷得发慌。晚上实在熬不住,我抓起伞走出病房。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沿着医院的小路慢慢走,雨丝带着凉意扑在脸上,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走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打伞的肩膀有些发僵,才转身往回走。无论怎样,都得把这股子闷劲儿散出去,我得保持着好心境,才能好好陪着父亲,陪他一点点熬过这段难走的路啊。</p> 第十五天:固执的父亲又犯心病了 <p class="ql-block">或许是今早给父亲买的早餐不合他胃口,才惹出了后面一连串的波折。那碗豆花泡馍端到病床前时,他只是皱着眉扒拉了几下,就把勺子一放:“这豆花也太少了,没滋没味的。”说什么也不肯再吃。我没辙,只好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盒牛奶,倒进碗里隔水热了,看着他不情不愿地喝完,这顿潦草的早餐才算勉强应付过去。</p><p class="ql-block">可谁曾想,这竟成了导火索。没过多久,父亲突然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躺在床上,声音带着股执拗的火气:“咱们出院吧!在这儿一天到晚心里堵得慌,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今天的治疗,不做了!”</p><p class="ql-block">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凑过去劝:“爸,您这才刚有点起色,怎么能说走就走?医生说了康复得一步一步来……”可任我磨破嘴皮,他要么闷头不吭,要么就翻来覆去那几句“不想治了”,脸色拧成一团,像个闹脾气的孩子。眼看着墙上的时钟一分分跳过,约好的治疗时间已经溜走快一个小时,我急得手心冒汗,只好硬着头皮去护士站请了主管大夫和护士来。</p><p class="ql-block">大夫拿着病历本,蹲在床边耐着性子解释:“大叔,您这脑梗塞啊,黄金恢复期就最初这几个月,现在每天的康复训练、药物治疗都是盯着最佳时机来的,少做一天都可能影响恢复效果。您看您昨天还说右腿能多抬一点了,有点劲了,这都是康复治疗的功劳啊……”护士小妹也在一旁帮腔,说着康复科里其他患者的例子,可父亲像是铁了心,头扭向墙那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p><p class="ql-block">后来连康复科副主任医师都特意过来了,她先是笑着夸父亲恢复得不错,又轻声细语地分析病情,甚至拿过康复计划表,一条一条讲接下来的治疗能帮他达到什么效果。可父亲那股子顽固劲儿上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是梗着脖子重复:“我就是不做了,要出院。”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站在一旁,又急又气,却偏偏没一点办法。</p><p class="ql-block">直到母亲提着特意给父亲包的胡萝卜肉包子走进来,看到这僵局,先是没说话,放下东西就去给父亲掖了掖衣服领子,轻声说:“唉,他爸,我知道你在这儿住着憋屈,可咱是为了啥来的?不就是想早点好起来,回家能自己端碗吃饭、能下楼遛弯吗?差这几天了?等你彻底康复能走路了,回到老家也不丢面子。听医生的,咱再坚持坚持,等好利索了,我天天给你做你爱吃的饭。”</p><p class="ql-block">父亲沉默了半晌,终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这场僵持了近两个小时的拉锯战,才算告一段落。等他慢慢坐起身,跟着康复师去做治疗时,我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p><p class="ql-block">下午的训练还算顺利。手臂力量训练时,他虽然还是时不时皱皱眉,但每一个动作都跟着康复师的指令做到了位;电击物理生物治疗时,他闭着眼睛没说话,只是在电流结束后轻声问了句“这能让胳膊早点动更有劲不”;空气压缩治疗套在腿上时,他看着那慢慢鼓起的气囊,还跟旁边床的病友搭了句讪。看着治疗单上一项项打了勾的项目,我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没耽误。</p> 第十六天:最喜悦的日子 <p class="ql-block">早餐过后,我特意到护士站,把父亲这几天夜里总睡不安稳的情况细细说了说——他总念叨病房里人多嘈杂,加上窗户关得严实,空气不太流通,整宿翻来覆去,天亮时眼底都是红的。护士听了很上心,连忙查了床位记录,没过多久就给解决了困扰,说正好3床刚空出来,靠窗户,采光通风都好,这就帮我们协调调换。</p><p class="ql-block">搬过去时,父亲还对护士们说了声“太感谢了”,推开3床的门,正午窗户的光和远方的景色铺撒进来,带着点室外草木的清新气涌入心脾,他深吸了口气,嘴角就悄悄扬了起来。坐靠在床头歇了会儿,原本蔫蔫的精神头竟真的提了些,连说话的声音都亮堂了几分。</p><p class="ql-block">今天是周末,早上在二楼练习上肢协调能力时,孙子涛涛带着媳妇、孩子一起,从扶风赶来了宝鸡。他们到病房时,父亲正好在做上举木棍康复训练,我带着她们来到父亲的身边,涛涛低头喊了声“爷爷你咋了?”。父亲猛地回头,瞧见曾孙和涛涛两口子,瞬间就有了笑容,原本握着木棍练习抬举的胳膊像是添了股劲儿,一下下举得又稳又高,连旁边的康复师都笑称父亲进步真大。父亲乐得眼睛眯成了缝,一个劲儿对曾孙说“长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送走涛涛一家,我扶着父亲刚回病房坐下,有人影直入病房,二姑家的两个表哥和表姐探进头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营养品。“舅,好些没?”表姐嗓门亮,话音未落就快步走到床边,拉着父亲的手问长问短。表哥则忙着把东西往桌上放,一边放一边说:“听我姨父(我小姑父)说您住院了,我们哥妹仨赶紧过来看看,您这气色看着还行,放宽心养病。”</p><p class="ql-block">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从前的事。大表哥提起二姑病重期间的事,表姐念叨着二姑受苦受难了。父亲听着听着,眼角就红了,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有点哽咽:“你妈没有享到福啊……你们兄妹几个懂事,没让大家操心……”话说到这儿,眼泪就忍不住滚了下来。表哥赶紧递过纸巾,我笑着打岔:“爸您看您,这说高兴事儿呢,咱们不说这个。等好了,咱们一起去表哥家看看他新盖好的房子。”父亲点点头,用手背擦着泪花,脸上却慢慢露出了笑意。</p> <p class="ql-block">下午的阳光总算挣脱了连日来的阴霾,一点点在云层间撕开缝隙,温柔地洒在医院康复中心门前的小路上。刚陪父亲做完今天的康复训练,看时间还早,我便推着轮椅慢慢走出了医院大门——这扇门,父亲已经二十天没踏出过了。这些日子,他多半是在病房的白色墙壁间辗转,要么是治疗时的专注,要么是静养时的沉默,难得有此刻这般轻松。轮椅碾过铺着碎石的路,发出轻微的声响,父亲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看天上的云,嘴角带着一丝许久未见的笑意,连带着我心里也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正慢慢走着,忽然听见马路对面传来一阵热闹的音乐声,夹杂着鼓点和欢呼。抬眼望去,对面小区的小广场上彩旗飘扬,红色的横幅格外醒目——“庆祝抗战胜利80周年文艺汇演”。原来是社区在搞活动,广场上早已挤满了人,老老少少围坐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情。</p><p class="ql-block">我推着父亲穿过马路,正好在最前排找到了个空位。离得近,连演员们脸上的妆容都看得真切。开场是一群穿着花花绿绿大爷大妈,迈着舞步表演《媒婆归来》,幽默搞笑的舞姿逗的人群笑声不断,父亲那只能动的手不自觉地跟着节奏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眼神里闪着光。接着是新疆舞蹈和中国龙舞,鲜红的绸带在他们手中翻飞,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引得台下阵阵掌声。还有老艺术家的说唱,悠扬的旋律和动听的声音满是岁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阳光洒在父亲的脸上,他看得格外认真,偶尔会转头看看我在不在身边,或是对着几个俏皮的孩子笑一笑。二十天的治疗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冲淡了,欢庆的气息顺着音乐流淌过来,和着阳光落在我们身上,温暖又有力量。原来,走出病房,不仅能看到晴朗的天,还能撞上这样鲜活的热闹,真好。</p> 第十七天:我惹祸了 <p class="ql-block">今天的我,像个闯了滔天大祸的孩子,总觉得自己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心里又慌又沉。</p><p class="ql-block">上午还算顺利,按部就班做完了所有康复治疗,身上那股子紧绷感松快了些。自打住院,父亲就没正经洗过澡,我也在医院守了十七天了,最近一个星期,连家都没回一次,身上粘粘乎乎都有了汗臭味道。眼看着病情一天天好转,周日下午又没其他训练安排,便想着带他回家,既能好好洗个澡,也换换贴身衣物,总比在医院里闷着舒服。于是,我们用轮椅推着父亲,打出租车向石坝河家的方向而去。</p><p class="ql-block">一进家门,母亲就忙不迭地找出推子,先给父亲理了发。细碎的头发簌簌落下,露出清爽的头皮,再等热水备好,舒舒服服泡个澡,换上干净衣裳,父亲整个人都像被拂去了一层尘埃,看着干净利落了不少,连眼神都亮堂了些。我坐在一旁看着,心里正盘算着出院后的事——宝鸡的康复条件好,离家也近,方便照顾,便和父母念叨着,说不如出院后就在宝鸡做康复养老。</p><p class="ql-block">可父亲却轴得很,梗着脖子坚持要回农村老家。我急了,老家院子里坑坑洼洼,门槛高高低低,他现在行动还不方便,回去磕着碰着可怎么办?一时没忍住,语气就重了些,说了他两句“别这么固执”、“要为自己身体着想”、“您怎么就听不进劝?大家都为您好,您这简直是胡整!”</p><p class="ql-block">没成想,就这几句话,被他牢牢抓住了把柄。他瞬间红了眼眶,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一遍遍念叨着“我养你这么大,现在还说你爸了,你是护理我还是气我?”“真是白养了,连孝顺都不懂”“说我胡整,我一辈子都胡整,太伤我心了”。父亲反复重述着,摆出一副有理不让人的架势,硬生生给我扣上了“不孝不尊”的帽子。看着他激动得胸口起伏,手捂着心口直喘,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那副又气又伤心的模样,看得我心尖猛地一揪,我一下子就慌了神。</p><p class="ql-block">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那些话像带了刺,一句句扎进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连呼吸都带着抽痛。我想解释,嘴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明明是为了他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心里又委屈又懊悔,真恨自己刚才没能好好说话,可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难过,自己也跟着揪心地疼。</p> <p class="ql-block">正手足无措时,表妹雅妮和妹夫科红再次来医院,知道此事后专门上来打圆场,一边扶着父亲坐下顺气,一边轻声细语地劝:“姑父,我们都是急坏了,怕您回去不方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调和着,父亲的气才渐渐顺了些。直到他拿起勺子,慢慢把碗里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我悬了半天的心才“咚”地落回原处,长长舒了口气,后背的汗都浸透了衬衫。</p><p class="ql-block">夜里,我独自一人坐在一楼门厅冰凉的铁椅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把白天的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最亲的人啊,往往伤害最深,最知道刀子该往哪捅才最疼。我这急脾气,这脱口而出的莽撞话,可不就像把钝刀子,在父亲心上划了道口子?</p><p class="ql-block">以后的日子,可得把舌头在嘴里多绕几圈再说话。真惹恼了他,他老人家赌气不治了,非把我拴在身边当免费的高级护工,那才真是自讨苦吃呢。可转念一想,若真到了那步,也是我该受的——谁让我伤了这世上最亲近人的心呢。</p> 第十八天:执拗不过,强行出院 <p class="ql-block">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p><p class="ql-block">早上我特意找到主治医生,先是为昨天的小插曲郑重道了歉,又细细说着这几天父亲治疗后明显好转的样子,言语间满是感激。医生耐心听着,还和我一起细致地调整了后续的治疗方案,那会儿心里是踏实的,总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p><p class="ql-block">可一回到病房,那点踏实就碎了。父亲像是突然钻进了牛角尖,血糖血压说什么都不肯测,所有的康复训练更是一概拒绝,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反复念叨着“回家”,那股执拗劲儿,任谁劝都油盐不进。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眼神里全是烦躁,仿佛在医院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p><p class="ql-block">我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又折回医生办公室商量。医生叹了口气,说父亲的病情确实在好转,眼下正是康复治疗的黄金期,可他这情绪实在太糟糕复杂,强行留着怕是也达不到效果。最后建议,不如先让他回家待阵子,舒展舒展心情,等情绪平复些再回来继续,只是在家的基础训练千万不能断。</p><p class="ql-block">我和母亲看着父亲那副失魂落魄却又异常坚定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只好应下这暂时出院的决定。于是匆匆忙忙地办手续、结算费用,原本计划好的治疗节奏被彻底打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啥滋味。</p><p class="ql-block">正忙着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表弟宗林和我姨突然来了,手里提着好几包东西来看望父亲。那股子真切的关心,像一股暖流淌过心间,稍稍冲淡了些烦闷。有意思的是,今天的父亲虽依旧坚持要走,神色却出奇地平静,说话语气也比往日响亮了不少,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一大早还在院子手抓栏杆走了十几个来回。不知情的表弟见了,笑着说:“姨父这精神头,哪像刚出院的?这是彻底好利索了吧!”我和母亲听着,只能相视一笑,那笑容里的滋味,怕是只有我们自己懂。</p><p class="ql-block">十八天,我在医院护理父亲的日子,总算告一段落。这期间,我像过了漫长的一程:从最初面对父亲病痛时的难受不堪,到后来能平静处置各种状况;从一开始对护理事务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熟练有余;从每日清晨的晨曦微露,守到傍晚的落日余晖;从内心的焦躁不安,到渐渐能安然面对;从总觉昨日虚度,到懂得珍惜当下的每一分;从曾经对生命的无畏轻慢,到真切体会到健康的可贵……</p><p class="ql-block">医院这十几天的日日夜夜,像一场深刻的修行。我见过太多如父亲和我一样的病友与家属,他们的焦虑、他们的坚持、他们的眼泪、他们的欢笑,都深深印在我心里。这些经历,让我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人生的真谛——健康是1,其他都是0;慈爱与孝道是血脉里的羁绊;感恩要时时放在心头;坚持能趟过最深的河;希望是黑夜里的星;而亲情,是无论何时都能依靠的港湾。这些沉甸甸的感悟,会陪着我往后的路,一步一步走得更稳、更明白。</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1日于宝鸡市中心医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