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冤途——看守所里的重生笔记（连载八）

竹影留云

15.重整柜台再开张

　　刘卫东黯然离去的时候，是带着手铐脚镣押送上车的。这一去是再难得回来了，不过他留下的震撼却是久久无法抹平……

　　12号监舍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继老大走后，老二也判决下来去劳改了，号子里一下没了主心骨，眼看要陷入混乱无序之际，管教干部宣布了新的任命，由苏醒继任老大。

　　这无疑是信任，也是考验。苏醒自从入监以来，历经最初的痛苦和艰难，到现在正好过了三个月。就像新兵入伍要经过三个月的集训一样，苏醒也经受了常人无法想像的锤炼，他变得更加坚强和坚硬起来。

　　一个号子，一群人，就是江湖，就是社会。如何驾御和利用，如何协调与沟通，都需要思考和面对。苏醒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他决心重整旗鼓另开张。

　　高军进看守所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和苏醒是同月入的监，两人差不多前后脚的区别，只是没分在一个监号。

　　高军入监之前那是相当风光的，他应该算是官二代，爹是地区建行的副行长，一家人都在银行系统工作。根正苗红的他参过军当了兵，退伍后直接被他爹安排进银行工作。因为老爹的关系，他在银行工作顺风顺水，几年后就当上了科长，而且老婆也娶进了门，生了个漂亮的女儿，一家温馨和美，妥妥的人生赢家。

　　命运的逆转出现在两年前——也就是他当上科长一年后。他的眼睛逐渐被外面的灯红酒绿、软玉温香所迷惑，加上大笔金额过手对他无形之中巨大的诱惑，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和底限，无法自拔地滑向贪婪的犯罪深渊。他与另两个同事合谋，利用职务之便，总共贪污挪用公款数千万元之巨。

　　纸终究包不住火。后来银行查帐，眼看罪行即将败露，三人于是分别携款潜逃。不多久，他的一个同事最先落网，另一个则杳无音信，而他还在逃亡路上惶惶不可终日。

　　说起来高军逃亡路上最惊险的一幕就发生在兰州机场。那天，他带着个模特桥子准备过安检登机，进安检通道前，他留了个心眼，叫女朋友拎着皮箱走在前头，而他尾随其后。就在即将安检前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可疑迹向——安检口增加了陌生人员在检查。那一瞬间他大脑飞转，自己的身份信息早已上了网，安检一查身份证那不就是自投罗网？不行！得赶紧撤！说时迟那时快，心思电转间高军已做出决定，立马转身飞奔，一刻不停地跑出候机大厅，拦住一辆的士，拉开门坐上车，一甩手丢给司机一千块钱，“快！直接往前开！最快速度！”车子一溜烟绝尘而去……

　　后来提起这次经历高军仍然心有余悸，他说他当时跑路慌得连女友和皮箱都顾不上了，皮箱里还有80万现金呢！事后机场打电话叫他去认领，可他哪敢去呀！只当是捐款了。

　　高军就这样在外逃亡了两年，也潇洒快活了两年。这两年里他虽然胆颤心惊，但也过得是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生活。

　　他最后栽的地方还是在武汉，离他的家不远。可他并不是因为想家，他之所以被抓其实还是跟女人有关。他在武汉也有一个情人，他想跟情人见面。两人电话联系好他便直飞武汉，可一下飞机迎接他的是冰冷的手铐，他终于落网了。原来警方监听了他和情人的通话，早已张网以待。

　　就这样高军进了C市看守所，他属于异地羁押的重案犯，三个月后又阴差阳错地调进了12号监舍，正好与苏醒重聚。

　　两人的人生轨迹在这里有了一段交集。苏醒没有高军那样跌宕起伏的经历，他的人生本很简单，只是因为一场意外的斗殴而陷入如此复杂的境地，从而也有机会看到如此复杂的社会。高军则不同，他当过兵，又在银行工作过，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还在外头跑了两年，混社会已经相当老练了。

　　别看高军一脸酒刺落下的斑痕看着像是饱经沧桑，其实他不过三十岁，但他却有着大大超出年龄的成熟与世故。他身高马大的，平时待人却是一脸温和，不过笑容里总隐约透出一丝让人不敢走近的冷峻。而且，他对环境的适应性很强，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知进退，懂分寸。

　　苏醒很欣赏高军这样的人，他需要这样的帮手。双方一拍即合，从此开启一段同舟共济的新篇章。

　　16.恩威兼施，刚柔并济

　　一转眼，苏醒入监已有4个多月了，他当老大也当了个把月，在高军的全力配合下，已是稳稳地掌控了号子里的局面。

　　人有时很奇怪，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不仅仅是对立的关系，还有转换的关系。今朝你统治或者压迫我，来日我也会成为统治者或压迫者。这也许是一种轮回吧，但要成为王者还是需要自身具备一定的条件和机缘以及外部的支持的。

　　给予苏醒最有力支持的是12号监号的管教干部高峰。高峰不是本地人，他是转业军人出身，5年前分到了C市看守所里任职。他高大威猛，不苟言笑，虽然表面严厉，其实内心也很柔软。他对犯人比较照顾，别看他平时粗门大嗓的，但处事公正，从不以权谋私，相反他对犯人有时还相当大方，在他约见犯人的时候他总是自掏腰包买烟管够的。他庄严的执法外衣下，也隐隐带着些江湖的侠义之气，这点让很多犯人既怕他又喜欢他。苏醒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任用自己，很大成份也是因为老婆辗转托了朋友的关系求他帮忙关照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点，高峰做到了。

　　苏醒要做的是，如何管理好监号让高峰省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首先，继承并保留必要的传统规矩。监号里是等级分明的，老大必须拥有绝对的权力。这些权力包括物质分配权、钱票支配权、饮食控制权和人事安排权等，毫无疑问苏醒要牢牢地把这些权力抓在手中。

　　新犯人进来，无一例外都要搜身的，美其名曰查看有无违禁品，实则搜刮财物，若有什么好衣物用品，那自然得孝敬老大了，剩下的再进行分配。号子里实行的是原始共产主义，不存在任何私有，这个制度一直沿袭下来，苏醒完全地继承了它。

　　在看守所，人民币并不流通，所有犯人带进来或家属送进来的钱币都要换成等价票券，犯人可以用票券在所内商店或外面有关系的餐食店购买日用品或点菜送餐。但这项权利并不会落实到每一个犯人头上，因为自他入监之始票券便会上交老大，由老大统一支配。实际上购买日用品在个人消费中只占较小比例，大头多用于点菜改善生活了。

　　这又涉及到饮食分配的问题。号子里有句俗语“你的不是你的与你无关”，说的就是即便是你的钱买的菜食也不由你支配，而由老大进行分配。号子里吃饭是有讲究的，虽然是席地而食，但也会铺个床单当桌布分上下席，如果你有幸跟老大同桌吃饭，那你可以相对自由地吃到买的菜，如果你只能跟底下人一桌，那顶多只能分一囗你点的菜了。菜还在其次，饱肚子的主要靠米饭。一般饭打进来后再由老大或老二进行分配。新犯人一般只能吃“月亮弯”，就是一份饭被挖去一勺像月亮一样。吃不饱那是肯定的，苏醒当初就亲眼看见饿狠了的汉子连生蛆的腌萝卜伴饭都狼吞虎咽一扫而光。

　　至于人事安排权，那更是老大说一不二的，无须赘言。苏醒很清楚权力的拥有和使用在监号管理中的重要性，所以对传统规矩的传承和发扬尤为重视。

　　然而，随着时代的进步和法制的健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监狱管理逐渐向文明执法迈进，“文明监号″的评比和推举活动逐渐兴起，牢头狱霸现象受到大力整治和重点打击。在此大环境大形势背景下，监号内部管理也需要与时俱进适应新形势的变化。

　　苏醒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在萧规曹随的继承同时，根据形势的变化，他也适当地对监号管理做了些调整和改良。比如，取消对新犯人财物的分配权，让衣物和票券均归个人所有;又取消“月亮弯”制度，让犯人都能足额分到应得食物等等。

　　不过，所有改良只是为了顺应文明管理的需要，并没有真正改变或者改善犯人的生活环境。每个监号只有一个窗口对外沟通和传递，这个窗口就成了唯一的流通渠道，正如霍尔木兹海峡卡住西方的经济命脉一样，即使你拥有再多的票券，你不经由窗口则无法消费便如同废纸一般，而你要消费，就必须经过老大垄断的窗口接受他的管理。苏醒充分利用并发挥窗口的职能作用，让被迫付出变为主动付出，这也算是文明管理的一点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