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班的日子,过得飞快。周一是闭馆日,单位有个例会,开完会就没啥事了,所以周一和周末一样,没正事。星期二准备资料,星期三正式开始,星期四继续,星期五就沉不住气了,因为周末应酬的日程下午就要开始,本想着要痛改前非,不再参与各种无益健康的局,奈何意志薄弱,终于还是随波逐流,一周就这样过去了。一周如此,一月亦然,春荣秋落,弹指之间,一年就过去了。表面瞎忙,但这个“忙”,不被赋予“意义”,徒占了生命的许多空间。这样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像游戏界面里的贪食蛇,仓皇地乱窜,腾挪的时空不断被占据,跑到后面,眼见离game over不远,令我不免心慌意乱!又到白露节气,闲下来枯坐书斋,忽有所思:我所追求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玩意呢?</p> <p class="ql-block">首先应该是生存罢!萨特强调“存在先于本质”,认为人被抛入这个世界后,通过自由选择和行动创造意义。没有生存,还讲个毛线意义,但生存开始的时候,绝对是没有自由选择的。投生即有的“寒门子弟”标签,以及时空里所谓的“穷乡僻壤”与“荒唐年代”,都是后来定义的马后炮,对于个人而言,那是天经地义,饥饿与寒冷与生俱来,并不存在任何出生就在罗马的可能性,所以对温饱的渴望,便是“意义”的全部。小时候看电影,正面人物都吃糠咽菜,唯独反面角色是烤鸡美酒,对我思想教育失败的证据是:我一门心思就想当那个啃着烧鸡的反面角色,现实是我没有选择的自由。</p> <p class="ql-block">哪怕是粗茶淡饭,以那时候的生产技术来说,要达到勉强果腹,已非易事。我曾经看到东南亚丛林里的原住民用大象驮运木材,口径水桶一样大的整根木头,捆绑在大象身上,在泥泞陡峭的雨林里,被人类暴力驱赶的悲惨场面,令我震撼。大象算来是力大无穷的生物,都还气喘如雷,正合佛教关于六道轮回里说的苦海无边。回头来看,我七岁就开始下田劳动,在烂泥田里帮大人搬运割好的一堆堆稻禾,那些烂泥田的泥水很深,可以淹没到大腿根部,抱着稻谷,在深陷的泥淖里来回搬运,以我那时羸弱的身子骨,真是举步维艰,我与那作苦力的大象又有何异呢?所以‘意义“又变成了从泥淖里面脱困出来,能够选择在干爽的地方劳作,便是美好理想。</p> <p class="ql-block">读书改变命运,这是后来才知道的道理。我们那时候是”读书无用论“,知识青年也要到广阔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出生就在广阔农村的人,如何去教育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一片茫然。八十年代,高考来了,才知道需要被教育的是我们自己,当然没法与城里人同一起跑线,但好歹起跑了。被时代裹挟着,紧追慢赶,终于混得一份公家粮票,口腹无忧,工作场地也很干爽,算是祖坟冒烟,瞬间有种衣锦还乡的幻觉,理想似乎实现。</p> <p class="ql-block">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馒头包子有了,就想着海鲜鲍翅,这山更望那山高。于是把工作辞了,到大城市重新上学,重新分配,觉得成为城里人很重要。没多久,又觉得小城太闭塞,就去京城看看吧,都市不相信眼泪,相信金钱,没有钱万万不能,欲望开始在挣钱的道路上狂奔。然天命难违,转眼自知: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的几个铜板,没到人家罗马人保险柜里的一个零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答案是真的有种!农村人去趟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就是自讨苦吃!</p> <p class="ql-block">就此打住,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该知足。然而回头一望,正往这条路上赶的人乌央乌央一大堆,有人还在啃苞谷,有人到了馒头阶段,有人依旧在泥淖里挣扎。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的兄弟姐妹,历史课本里陈胜吴广教导我们:“苟富贵,毋相忘。”咱虽没富贵,可还是不免慈悲心大发,农村凤凰男的救世主心理,都是大同小异。如何提携兄弟?方法多样,《老子》里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当下社会的捷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到一个小县城里去看看,占据各个肥缺的,基本上都是那些握有权柄者的六亲八姨。咱一介书生,哪有什么寻租和利益交换的资本,只能从干瘪的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摸出几枚铜板,效率相当低下。六十年代是中国出生率最高的时期,谁家没有个五兄六妹的,如果说一个人的救赎是趟一片苦海,兄妹众多的家庭,则是多海相连,一海尚难渡,而况多海!当你鼎力相助的兄弟仍然没有太多改善的时候,当你自顾不暇而父母又步入暮年需要照顾的时候,囊中羞涩,瞬间又体会到生命缺乏自由意志的无力感!</p> <p class="ql-block">我曾在盐湖城附近一望无际的小麦地里,看到上千亩地只需要几个人管理的场面,大型机械智能化作业,让农民空出很多闲暇,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开着游艇出海游玩或闲坐在草坪上喝咖啡,我以一个农民的眼光艳羡之余,就心向往之;曾在北海道的电视新闻中看到札幌市政府正跟日本中央政府打官司,争取地方政府的财政权益,竟然赢了,我作为一个谨小慎微的顺民,惊讶之余 ,不免陷入沉思;也曾在巴黎亚洲艺术馆里看到陈列的许多东方艺术作品,比我们国内的更加精良,也保护得更好,联想到我们“破四旧”时期捣毁砸烂并付之一炬的许多好东西,我素不喜收藏,却不禁连连叹息。六十年代生人,大多在八十年代修炼成为理想主义者,上至宇宙星辰,下至国家社稷,甚至自己的生活蓝图,真的还有很多期许。可希望的大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仿佛才看到一束光,却又缓缓合上了。放眼社会,欣欣向荣变成门可罗雀,宏大叙事与骨感现实对比悬殊,业态急剧变化,在这所谓“百年未遇之变局”的关头,打拼了半辈子积攒的房子、车子、票子,眼见在一天天地缩水。这节骨眼上,咱偏又垂垂老矣,知识结构早就落伍了,在智能化的AI时代门口徘徊,人生前景重又变得十分渺茫。瞻前顾后,又回到一百年前梁济问他儿子梁漱溟的那个问题:“这个世界还会好么?”。</p> <p class="ql-block">最近朋友圈里有不少同龄人溘然离去,也看到一些更年轻的才俊英年早逝,心里咯噔一下,被沉闷一击。镜中自照,只见头上飞霜,发际线后移到地中海了,挺着油腻的大肚腩,血压高了,脂肪高了,不免英雄气短,哀叹连连。半夜醒来,再难以入眠,我就在想:梁漱溟认为未来会好,梁济虽然同意其子的看法,但他已没有任何兴趣来等待那个未来的日子,是他已没有时间了么?那些逝去的同龄人,应该也还有很多未竟的愿望,但生命戛然而止,他们的生命难道就没有意义了么?设若我是一个种地的农民,一个打工糊口的“自由职业者”,一个朝九晚五的碌碌小吏,一个疾病缠身的病夫,一个拾荒的流浪汉,在世俗的眼光里往哪都离成功很遥远,那我的生命还有意义么?</p> <p class="ql-block">好像叔本华说过:“欲望使人痛苦,但当欲望实现,人就会陷入无聊之中,人生其实就是无意义的重复,原来我们拼命追求的结果,不过是走马灯般的轮回。”这看起来是悲观的,却是真实的。从头再捋一遍,几十年来,咱总是向外去寻求满足,而不是回归本心,是否就是落入叔本华所说的这个轮回里面去而不自知呢?从轮回煎熬的角度来说,人生都没有意义,是终极的众生平等,然而智者却能从稍纵即逝的过去未来之间,寻找到‘意义“的蛛丝马迹,弘一法师说:“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那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一百年之后没有你,也没有我。我们奋斗了一生,带不走一砖一瓦,我们执着了一生,带不走爱恨情仇。唯一能够让你真正拥有的就是你活着的每一个瞬间,或许,这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当你感受到活着的快乐了,那你的生活就有意义。”不说一百年之后了,一觉醒来,就是一天,一觉没醒来,便是一生,无常的事例比比皆是,阿弥陀佛!这样想着,瞬间醍醐灌顶。</p> <p class="ql-block">饥饿的孩子见到食物,怎能控制食量呢?贫穷的人捡到金钱,当然会满心欢喜!不要嘲笑他们吃相难看,连同他们最后吃坏了身体,贪婪断送了文雅,乡巴佬成不了城里人,都是宿命。好歹能有所醒悟,以第三只眼审视自己,迷途知返,就算悔之不晚!</p><p class="ql-block">天光大亮,推门出去,看到院子里手栽的两棵罗汉松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新芽,密密匝匝的,眼见就要冠盖如云了,好期待!</p><p class="ql-block"> 道旁林荫浓密茂盛,桂花树是簇新的翠绿,玉兰树是轻快的黄绿,大叶榕是沉郁的老绿,微风吹来,在明亮的朝阳里银光闪闪,很养眼!</p><p class="ql-block">沿着小区环道慢跑,身上温热起来,汗水从毛孔慢慢渗出,皮肤在畅快地呼吸,感觉心肺功能正常,韧带关节也活动自如,虽近耳顺之年,还不赖!</p><p class="ql-block">驱车十几公里去单位上班,老爷车刚洗了油路,动力强劲,路上的俊男靓女,有骑着大排量摩托车的,头盔上还竖起两只兔子耳朵,又潮又飒!</p><p class="ql-block">单位的同事勤奋又敬业,工作有条不紊,微笑写在脸上,灿烂而温和!推窗望去,花桥卧波,七星罗列,这里不就是诗与远方么?</p><p class="ql-block">要下班了,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小东江对面的普陀山,余晖返照,静待明月,完全是王维的禅隐诗意。</p> <p class="ql-block">写到这里,闲翻画册,正好读到马万里的一首题画诗:“红树宜秋晚,澄江缤夕晖。扁舟如唤我,莫待白头归。”十足的禅意,况我早已白头,何不返归本心,认真记取这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东坡说:“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p><p class="ql-block">掩卷沉思,“意义”这玩意,随时随地都在,在每次花开花谢之间,也在每次日出日落之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个“故乡”即我本心。</p><p class="ql-block">白露大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