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云海

叶子

每次坐飞机，如果座位又靠窗户，每每忍不住从机窗望出去，看云以万千姿态浮在脚下。

有时团团如新弹的棉花，蓬松洁白，似乎伸手即可摘得一块；有时连绵似雪原山峦，迤逦至天际，叫人错觉可以踏上去行走。

阳光从云隙漏下，一束一束，恍若天梯。而云影投在大地上，便是一块一块的墨色，缓慢地移动。

飞机前行，云亦不断变幻。

方才还似巍巍城堡，顷刻已散作薄纱；才见如巨鲸浮游，转瞬却成丝丝缕缕的烟。在这般高处看云，倒显出它们的自在——聚散全不由人，浓淡只随风意。

云层偶有缝隙，便窥得人间尺尺：田畴方格，道路蜿蜒，楼宇如积木，车辆如虫蚁。

天地之间，原来这样辽阔；而人居于下界，奔波经营，自高空视之，竟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此时此刻，从机窗望出去，云海忽然被落日点燃了。

只见远天有一抹杏子黄渐渐晕开。

不过片刻功夫，那黄便化作了橙红，继而一团大大的云都仿佛完全隐在熔炉里，整个儿金灿灿。

原来散漫无状的云团，此刻被斜照勾勒得棱角分明，竟似一座座浮空的琼楼玉宇，而那座金山分外抢眼。

阳光穿过云隙，不再如白昼时那样刺目，而是变成亿万道金线，温柔地缝纫着天与云的交界。靠近日轮处的云霞尤其绚烂，紫红与金橙交织翻涌，宛若天帝打翻了染缸。而那些背光处的云，则渐渐沉入灰蓝的阴影里，显出几分苍茫。

飞机正朝着那轮渐沉的落日航行。

我看见太阳慢慢触到了云层的下缘，将最底层的一排云烧成赤红。

它每下沉一分，天上的色彩便更换一重——金红褪作玫紫，玫紫又淡成青灰。云朵的形状也愈发奇妙起来，有的如凤凰展翅，羽翼间流光溢彩；有的似鲸鱼泅游，脊背上驮着最后的光明。

在这般高处看落日，方知光明消逝原来可以如此从容壮美。

它不必挣扎呐喊，只是静静地沉入云床，反而染就了最动人的晚霞。

而人生逆旅中，能得几回见这样天地浩大的谢幕？

天上的云真的是大美，且无时无刻不在形变，可云始终静默。

人生亦当如是吧，未必要喧哗，但总当是要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