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冤途——看守所里的重生笔记（连载五）

竹影留云

7.接受“新生活”

　　“一进牢门，胆颤心惊;

　　二话不说，靠墙站好;

　　三餐牢饭，按时送到;

　　四季如春，冷水洗澡;

　　五道铁门，枪兵站哨;

　　六月伏天，蚊子叮咬;

　　七床铺板，按时睡觉;

　　……”

　　——狱中《十字歌》

　　这是号子里非常流行的每一个新犯人必背的一首歌谣，它很形象地概括了监狱里的生活。

　　苏醒自然也记住了它。

　　监狱里陌生的新生活开始了。

　　苏醒不知道的是，号子里洗便池其实是最脏最低等的活儿。监号就那么点大的空间，当年曹植不是七步成诗么？号子里的长度大概也就七步左右的距离。所有人每天都要在便池解决问题，所以如果清洗不干净不彻底那房间里的异味会很大的，而这是绝不允许的。比洗便池稍强点的活是擦地。号子里没有扫帚拖把，地面的卫生全靠用抹布擦洗。这也是个累活，只是不用闻臭味儿。再往上者是叠被整理床铺，号子里是军事化管理，被子讲究“豆腐块”标准，床铺必须平整干净。所以号子里必须要有专人负责监督执行，而能干这个差事的犯人那已经算是上得台面的了。再就是洗漱打水，这也是份专人的活，因为号子里要讲卫生，不能谁都去触碰水源。与它相类的是洗碗，这也是相当讲究的，必定要爰干净的人做。至于窗口传饭接物那是老二的专利，别人甭想拢边的。

　　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在看守所里虽然不用劳作，但也不是无所事事，只要有集体生活必然会有管理分工，必然会有等级差别，人在最无聊的时候可以把日常生活细化出许多具体的事务和规则然后严格要求遵照执行。这就是囚徒生活。

　　苏醒的适应能力还算可以，第二天正式上岗接手清洗便池的工作。在监室里每一项工作都有具体的要求，都要严格认真地去操作，洗便池一天至少要洗三道，每次都要用毛刷和洗衣粉刷洗，洗到彻底消除污渍和异味。苏醒从早上开始一天的定时工作，他认真而麻利地清洗着，一点也不偷懒耍滑。这样虽然身体累点，但说实话漫长枯燥的时间好打发了。是的，疲惫身体，则麻痹身心。要不找点事做，苏醒真不知道，从早晨到日暮，从白天到黑夜，这漫长的一天怎么熬得下去？

　　就这样苏醒老实地洗了两天便池，第三天，老大发话了:“你不用洗便池了，从今天开始负责叠被子罢。”在老大周通眼里，这个新贩子听话，会做事，是个可造之材。他观察两天了，这小子单位上的，又有文化，不能太委屈人家啦。

　　于是苏醒换了工作。在号子里叠被子绝对是个技术活，和部队里要求是一样的，必须叠成“豆腐块”，靠床头一条线摆好。在这里不乏当兵退伍的人，所以传教是不成问题的，但总有那个别粗手笨脚、接受能力差的人叠不好，因此监管帮扶必不可少。

　　苏醒很快掌握了叠被子的要领，开启了整顿内务的履新工作。

　　8.绝食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入监已过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苏醒可谓掰着指头过日子！每天在期待希望中开始，又在失望绝望中结束，他盼望家里能传来哪怕一点带来希望的消息，可他却收不到任何可以让他安心的消息。希望越来越渺茫，绝望却在逐渐弥漫，一墙之隔，出去和自由遥不可及，而他只能困守牢中度日如年！他恨他痛他伤，他期盼又失望、激动、热切、灰暗、沮丧……各种情绪交织而来，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

　　终于，苏醒下定了决心，他要以一种决绝而激烈的方式，表达他的抗争和不屈——他要绝食了。

　　死亡，是一种什么滋味？是不是人死了，可以证明清白？是不是人死了，便不会再有痛苦和绝望？苏醒心里不止一次冒出这些奇怪的念头，他想该不该尝试一下？而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也许绝食就是一种最文明且可以自主的方式。

　　早上7点半，早饭按时传送进来。开始早餐了，依旧固定不变的糙米饭加腌萝卜条。苏醒看了一眼，便把碗推开不吃。反正也难以下咽，自从进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也从没吃完过一份饭，人都已经饿麻木了，也不在乎少吃一点。

　　老大周通瞟了一眼苏醒，也没当回事，不想吃就不吃吧，给底下吃吧。他示意老三递给一个新贩子。那个新来的一看就是农村的，人长得干瘦，饭量大，扛不住饿，接过倒碗里三下五除二下肚。

　　人有时候真奇怪，没心没肺的只会吃，有心事的却吃不下。苏醒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他跟老大请假:“有点不舒服……”老大倒也通融，“不舒服就躺一会儿吧。”苏醒便躺下了。

　　到了午饭时间，苏醒不吃。又到了晚饭时间，苏醒还是躺着不吃饭。他已经铁了心绝食了，虽然中午肚子里有点咕咕叫，但显然这时候已经不觉得饥饿了，他要坚持下去。

　　周通有点纳闷了，这小子看样子不像生病呀，莫不是想不开？他叫老二去看看，可不能在这号子里出事啊！

　　金老二于是凑到床前，关心地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啊？要叫医生吗？”苏醒摇摇头，眼角豆大的泪滴流下。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苏醒不知道自己这回算不算伤心，反正泪珠止不住。

　　老二看这样子，有点不知所措，“你可别想不开呀！这点事算什么啊，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出去的。”他宽慰道。

　　天渐渐黑下去了，牢房里的灯打开了，昏黄的灯光下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阴暗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亮一上班，老大周通就第一时间向管号狱警报告了苏醒绝食的事，这是他必须做的，他不想背个隐瞒不报的罪名。管号狱警只在窗口望了一眼，“你们要看护好他。”丢下一句话就离去了。

　　苏醒这一天依旧没吃任何食物，他只喝了两口水，即便是一口水，他吞咽的时候也感觉到喉管的疼痛，胃反倒麻木了。

　　第三天，苏醒仍然拒食。这下号子里的人都慌了，众人都接二连三地劝他，老大也劝道:“你才来不久，可不能只因为自己连累大家啊！你还有老婆孩子呀！”

　　这话触动了苏醒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是啊，自己如果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牵累大家不说，女儿怎么办？老婆怎么办？这一生最亏欠的就是妻儿了，怎么能让她们又增加伤痛？！还有爸妈，正为自己而焦虑呢，难道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天苏醒想了很多，内心挣扎了一夜，他终于想明白，这条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必须为家人而活着，他只有站起来重新战斗！

　　闻讯而来的狱医过来检查了一下苏醒的身体，还好，只是有点衰弱，先补充点流食调养。

　　第四天早上，伙房特意煮了稀粥送来。这已是很大的照顾了，平时只有病人才能吃到稀饭，其他人永远都是糙米饭，想都甭想。

　　苏醒接过碗，泪水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滴进碗里。苏醒将粥和着泪水，一勺一勺地咽下……

　　这眼泪，已不再是伤心的泪，苏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