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0“鲤鱼大窜汆沙”背后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乍看这个名字,难免引人浮想联翩。但它更像一扇窗,透出一个特殊年代的教育图景。</p><p class="ql-block"> 五六十年代,新中国成立不久,百业待兴。教育战线同样面临诸多难题。农村学校条件简陋,绝大多数村庄仅有一两间教室,文盲现象普遍,农民观念也相对保守。很多家庭不重视子女学习,认为“读书无用”,不能解决温饱,还不如让孩子在家帮忙干活——放羊、拾柴、割草。因此,入学人数有限,迟到、早退、辍学更是常态。</p><p class="ql-block"> 我上学时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学生的座位上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孩,老师诧异地问:“你是谁?怎么坐这儿?”孩子答:“俺爹让哥哥去放羊,叫我来替他。”引得全班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那时,农村给孩子取名甚至都像一种“奢侈品”。好不容易请人起个好名字,便正着反着来回用:大女儿叫“芳社”,二女儿就叫“社芳”;大儿子叫“吉山”,二儿子就叫“山吉”……</p><p class="ql-block"> 有的家庭为了在邻里间显得有气势,给孩子起的名字格外“别致”。比如:老大叫“虎”,老二叫“豹”,老三叫“狼”;隔壁邻居生儿子晚,干脆取名“老虎”,意思是要压过前面的“虎豹狼”;另一家苦于动物界没有更厉害的称号了,但又想压倒别家,于是大儿子叫“大炮”,二儿子叫“二炮”——大炮一轰,什么都怕;轮到最后一家,苦思冥想:大型武器都被用了,怎么办?有人出主意:“叫‘铁锤’吧!什么铁制武器、什么豺狼虎豹,统统砸得烂!”这些如今听来好笑的名字,却是那个年代真实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那时师资也极度匮乏。很多村里只要识几个字就能当老师,闹出不少笑话:一位结巴代课,结果全班孩子都学会了结巴,家长纷纷告状;课本上有“看图识字”,一位老师把“兔”写成“免”,学生说:“图上不是小兔吗?”他答:“小兔就是小免。”还有人把“螳螂”教成当地方言“砍刀”。一位中专毕业的家长听到孩子屡教不改,气得打了几次也不见效,孩子始终坚持“老师就这么教的”。家长去找老师对质,老师还理直气壮地指着课本上的拼音“táng láng”,一口咬定就该念“kǎn dāo”……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心酸又无奈!</p><p class="ql-block"> 通常一个村只有一个老师,负责教一至四年级。所有班级挤在一间教室里,轮流上课。</p><p class="ql-block"> 当时正值大跃进时期,国家提出整合教育资源,缓解师资紧张。初衷是好的——以乡镇为单位,把农村学生集中管理。有些地方称之为“四集体”: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p><p class="ql-block"> 我们当时住在一处地主庄园。虽然五十六年过去了,发生在那里的一点一滴,我仍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同班同学睡一个屋,自带被褥,人挨人打地铺。地上铺草垫,夜里一股脚臭味,刺鼻难闻。早晨起床卷起铺盖,寝室就变教室。</p><p class="ql-block"> 所有人一起吃大锅饭。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初期,吃饭已成大问题。条件非常艰苦,每人一个小菜馍,喝汤却大有讲究——食谱名字听起来格外诱人,充满梦幻:“鲤鱼大窜沙”“狮子滚绣球”……每到开饭前大家都兴奋议论,等到真正打饭,才恍然大悟:所谓“鲤鱼大窜沙”,不过是盐开水里漂着红萝卜片和丸子,每人一勺,运气好的能舀到一片萝卜或一个丸子。</p><p class="ql-block"> 尽管喝的是“照人汤”,每周却还排出花样食谱、起尽华丽名目。“狼来了”的次数太多,我们早已失去了兴奋的底线。</p><p class="ql-block"> 小学生吃不饱,吵吵嚷嚷,老师就搞文字游戏来“安抚”。他问:“你们是小学生,我问你们,‘小’字上面加一横,念什么?”大家答:“不。”又问:“‘小’下面加一撇呢?”答:“少。”老师便说:“小朋友就不要乱说话,‘小’就该吃得少嘛……”我们算是长了见识,可肚子还是饿啊!</p><p class="ql-block"> 冬天特别冷。老师让我们剥棉花秆皮,说是“劳动娱乐两不误”,还能为搓绳备料。每个人徒手剥,花柴杆上全是冰。我们的刘班长格外“法西斯”,有人手剥疼了、破了也不准休息,任务完不成,三九天就得罚跪——跪在院子里,若不下雪,就泼水成冰;更有甚者,还要跪在立砖上,卷起裤子,膝盖常跪出血。谁若表示不满,就派两个“打手”动武……。我是学习班长,刘是行政班长,实在忍无可忍,多次提出规劝,仍然我行我素。有人提出质疑,老师说:“他是街面上的小霸王,让他当行政管理班长,可以以毒攻毒,约束自己。”可是,刘更加自由散漫,无人敢管,学习也很差,难做表率。</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想,班长不过比我们大几岁,这些手段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如此缺乏人性。</p><p class="ql-block"> 时过境迁,这段记忆我却一直挥之不去。多年间几次打听刘班长的下落。十六年后偶然重逢,他显得特别苍老,无儿无女,以做豆腐为生。我问他:“当年你对同学那么残忍,那些办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哪学的?”他沉默以对。</p><p class="ql-block"> 后来,随着经济状况恶化,“四集体”解散了。</p><p class="ql-block"> 我认为这种集中办学的方式本是教育发展的方向,只不过当时操之过急,没有经济基础作后盾,终究难成其事。</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几十年,我国各项事业飞速发展,教育更是率先迈步。经济发展解决了温饱,迈入了小康。师资队伍和校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许多自然村的小学逐步撤并,孩子们真正实现了集中到乡镇、县城读书。昔日难以实现的“乌托邦”,如今已成为现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