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坚强的树

山水之间

文图/山水之间

　　傍晚时分，我踱步至滨河公园。当行至滨河帝城对面的广场下方时，一棵不同寻常的树蓦地映入眼帘，瞬间攫住了我的目光，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景象令我深深震撼。

那是一棵老柳树。从根部打量，树径约摸有水桶般粗细。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地方，树干仿佛遭受了一场惨烈的暴力袭击，被生生撕裂开来，仅余下约三指厚的树皮，顽强地支撑着上方的树冠。大约在四五米高的位置，另有一截树干突兀地吊在那里，只是这截树干已然干枯。其下方的断面，残留着黑魆魆被烧焦的痕迹。可令人惊叹的是，从这截枯干上抽出的粗壮枝条，已然生长得枝繁叶茂，宛如一把撑开的巨伞，庇护着一方天地。

凝视着这棵老树，我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巨人，他腰部以上、肩部以下的身体被无情挖去，仅剩下一侧薄薄的肋骨，勉力支撑着上面的躯体。然而，他依旧能自如地挥动双臂，灵活地转动头部，仿佛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体已残缺不堪。这是怎样一种顽强的存在啊，着实令人心生敬畏！

我缓缓走近，细细端详。地面上的那段树桩，中心早已腐朽，一条深邃的树洞直直通向根部。我伸出手指，轻轻扣下一点木质，那木质软软绵绵的，恰似海绵一般。然而，环绕着树桩的树皮，却坚韧而结实。那满是沧桑的粗粝纹理，扭曲成绳状或麻花状，向上延伸至断面时，一大圈树皮渐渐干枯，仅有约圆周四分之一的树皮紧紧扣住一层薄薄却结实的木质，顽强地向上攀缘。这景象，宛如一条粗壮且满身网纹的蟒蛇，紧紧攀附着一根纤细的竹竿，直立起庞大的身躯，而那竹竿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被上面的重量压垮，摇摇欲坠。

就是这样一棵树，傲然挺立于此，挺过了一场又一场暴风雨的无情蹂躏。回想起2019年的那个夏天，一场暴风雨如猛兽般席卷了南召县。滨河公园里，众多树木被连根拔起，黄鸭河一百多米宽的河道被洪水填满，汹涌的洪水甚至翻越河堤，灌入城区。公园里的栈桥、栏杆、河堤、道路，皆被冲毁得面目全非。然而，这棵老树却奇迹般地挺过了那场劫难，在狂风暴雨中坚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我暗自思索，平日里多次来此散步，为何之前从未留意过它呢？渐渐地，它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这地方，似乎确实有这么一棵树，只不过它往昔并非这般模样。那时的它，应该有着完整的树干，只是树干已然干枯，被外面的树皮紧紧包裹着，故而显得平平无奇，未能引起我的注意。

这棵大树，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沧桑巨变？

滨河公园建成尚不足十年，显然，它并非此地的原生树木。那么，它的故乡究竟在何方？看它长得如此粗壮，少说也有几十年的树龄了。究竟是何种缘由，让它的树干干枯？是雷击？还是虫害？又是什么原因，让它再度遭受磨难，树干被烧毁？一连串的疑问，如丝线般在我心头缠绕。

望着上方残留的那段干枯树干下方的烧焦痕迹，我心中有了一个初步的推断：树干干枯之后，历经岁月的风吹雨打，内部木质逐渐腐朽，形成了空心的树洞。某一日，或许是一个顽劣的孩子，往树洞里塞进柴草，然后点燃了火。由于树洞形成了烟囱效应，火势迅速从内部向上蔓延，很快，干枯的树干便由内而外燃烧殆尽，仅留下攀附在树干上的这一层树皮，在废墟中顽强求生。

这是一个令人悲叹的故事，真可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我不禁对这棵命运多舛的老树心生怜惜。在漫长的岁月里，它究竟经受了多少惨烈而痛苦的折磨，承受了多少次狂暴的鞭打，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雷电或虫害，几乎让它的躯体干枯，但它凭借那一绺树皮，顽强地存活了下来。然而，这个年近古稀、本就苟延残喘的生命，却又一次遭遇致命的大火，几乎被毁灭了整个躯体，这是何等的残忍！

望着老柳树那遒劲的枝条肆意伸展，翠绿的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每一片都闪烁着蓬勃的生命力，仿佛岁月施加于它躯体的种种折磨，不过是过眼云烟。它就那样傲然挺立着，宛如一位从烽火硝烟中走来的抗战英雄。

我向这棵历尽沧桑的老柳树致敬，亦如向那些再抗战中牺牲和受伤的英雄致敬！在多灾多难的人间，经历了无数次的雷鸣闪电，风霜雨雪，依然坚强毅立，从容不迫地走到生命的尽头，这该是多么的幸运啊！

苦难，从来都不该成为被歌颂与赞扬的对象。它是尖锐的荆棘，刺痛着人们的身心；它是沉重的枷锁，束缚着前行的脚步。这世间，若能少一些痛苦的呻吟，多一些幸福的欢歌，该是多么令人向往的景象啊！

然而，生活于这人世间，谁又能拥有毫无波澜、一路坦途的人生呢？苦难就像隐匿在人生旅途中的暗礁，不经意间就会给我们重重一击。当挫折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当命运的齿轮无情碾压，我们常常会陷入绝望的深渊，满心都是无力与迷茫。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绝不能轻易向命运低头，轻言放弃。就像那棵屹立在时光长河中的老树，它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或许是狂风的肆虐，或许是雷电的暴击，或许是烈火的焚烧，又或许是岁月的侵蚀，它的肢体已然残疾，可即便如此，它依然以顽强的姿态与命运抗争，涅火重生，重新绽放生机。它的枝头依旧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在阳光下闪耀着生命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不屈的信念。它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坚韧，什么是对生命的热爱与执着。

这棵老树，宛如一部无声的史书，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不屈。他像是一位沉默的智者，它用自己的经历，向世人诠释了在困境中坚守、在磨难中重生的力量，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避免苦难，而在于面对苦难时的勇气和坚持。每一道伤疤，都是成长的勋章；每一次挫折，都是命运赐予的礼物。

我怀着虔诚的心，默默祝福这棵老树：愿它在余生里，安然无虞，远离一切苦难与灾祸。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云卷云舒，观花开花落，终其千年，成为时光里永恒的风景，也成为我们心中永不磨灭的精神支柱。

随写于二零二五年九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