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行思

谷野閑樵

　　

西域，在那些发黄的古藉里，在我年少的记忆中，都是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几十年来一直心驰神往，却未曾踏足这片神秘的土地。

近日，参加一个昆仑文化论坛活动来到这里。时间之短，即便走马观花尚且不能，但总算到了多年以来梦牵魂绕的地方。

广阔无垠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漫延至巍峨连绵的昆仑山下，沙漠与大山连接处，源自雪山的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共同滋润着一片翡翠般的绿洲。四千多年的历史与清澈的河水一起从这里流过，滋养着一个又一个的文明，孕育出绚丽多彩的文化。

这，就是南疆的沙漠边城——和田。

和田古称于阗，名称见诸无数史料与诗词歌赋，自古以来盛产羊脂玉和墨玉，故有“世界玉都”之称；由于曾是丝绸之路南线一个拥有辉煌历史的古国和繁华重镇，又享有“丝路名城”之誉。

　　基于《史记》的记载，人们往往认为古代华夏西去的通道为西汉张骞所凿通。实际上，这条通道的存在，至少已经有了上万年的历史。远古时代，华夏地处东亚相对封闭的地理单元，大致说来，东面是浩瀚无际的大海，南面是横亘万里的青藏高原冰雪山脉，北面是茫茫无际的寒冷大漠，唯一方便对外交通的，就是这条沿着沙漠南缘和昆仑山北麓西去的通道。

几千年前，和田美玉便沿着这条通道向东输入中原，向西传至中亚、西亚和欧洲，形成一条行远漫长的“玉路”，以后“丝路”的开通确是张骞功劳，但“丝路”较之“玉路”的历史，无疑晚了很多。

通过玉路和丝路，东西商旅在这里频繁交通，东西文化在这里深度交融，各个民族在这里世代交往，如果说近古和近代的“西学东渐”是自海上借着舟楫而来，古代的“东学西渐”则是经由此路伴着驼铃而去。所以，从古至今，这条沟通着东、西方的道路，既是玉路和丝路的物质通道，更是一条双向传播的文化之途。

　　这块高山绵延、大漠广袤之地，从早期的绿洲文明，到于阗古国的兴盛，再到此后的千年历史，一直闪烁着文明的辉光。于阗国于公元前232年建立，为古代西域三十六国中重要古国，其国祚绵延一千二百多年，时间之长，远超中原任何王朝。自西汉设立西域都护府，于阗开始成为中原王朝藩属。以后唐王朝在此设立毗沙都督府，于阗作为安西四镇之一，正式纳入中央政权管辖。北宋时期，此地归属喀喇汗王朝，为其东部重要领地；南宋时期成为西辽属地；元代，先后被蒙古帝国和察合台汗国直接统治，是元朝经略西域的核心枢纽；明代，此地先归属叶尔羌汗国，后与明朝保持朝贡关系；以后又经历了大小和卓之乱，最后，天下复归一统。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汉文化、印度佛教文化、波斯-伊斯兰文明在此叠加，多元文化深度交融。今天，作为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维吾尔、汉、回、塔吉克、柯尔克孜各族人民共同生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在这里，维吾尔族以极高的占比成为主体民族。可不？初到和田，高鼻凹眼、身材魁梧和皮肤黝黑的维吾尔同胞随处可见。维吾尔语言因为陌生，听上去仿佛外语；公共场所和许多人手机中播放着热烈欢快的维吾尔歌曲，旋律节奏颇具印度风格，又几多中亚韵味，听着听着，异域的感觉便在心里弥漫开来；加之与内地一定的时差，异域之感更加明显。

　　几千上万年的各族交往，不同血缘的世代组合，使得这里人们的外貌大都比较立体，也比较多样，既有甚似欧洲人的西方容貌，也有明显蒙古人的东方面孔，这从一个侧面印证着漫长广阔的时空中，发生在这块土地上族群交往的历史。

你看，一个旅游特色品商店老板，生得熊背虎腰、孔武有力。圆圆的脸上，永远堆着憨厚朴实的笑，那份热情，那股豪爽，分明是东亚草原民族的性格标配。

两个少女在水边倚栏拍照，浅色的金发、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摆拍之时，颇有几分西方时尚女郎的神韵，仔细观之，那昂首的眼神，却清纯如水；拍照完毕，那阳光下轻拂长发的笑靥，竟带些淡淡的羞涩，神情又似欧洲乡间的女孩。

这里的维吾尔人，你若有事询问，那张看似平常甚而有些深沉的脸庞马上会漾起真诚的笑来，然后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回答你。一些汉语表达吃力者，吐字虽然不清、甚至词不达意，人却十分热情，无论男女，皆是如此。那份笑容，格外暖心。

　　时间关系，没去当地繁华的团城和国际步行街欣赏市容，更没去距离稍远的特约干故城和遐迩闻名的热瓦克佛寺游览观光，但匆匆而过的大街边上那一幢幢阵列的高楼，凸显着现代城市的气息；远处望去，这些高楼似乎正依托一种旷世未有的力量，从古老的大地上崛起，昭示着文明的复兴。

不过听说夜市是和田颇具特色的看点，于是趁夜晚闲暇，去逛了一下。

和田夜市，分新老两个：老市为一座长长的棚屋，据说已有四百多年历史。从霓虹灯闪耀的夜市入口进去，左右都是烟火气弥漫望不到头的摊位。新市在一栋规模宏大的商场二楼，场地开阔，风格现代。两个夜市主要经营歺饮，也有水果、干果和旅游纪念品，多为本地特色，如原味土羊烤肉、和田盐水烤肉、再来提羊肠子、新疆特色椒麻鸡、金窝烤鸡蛋、拉斯奎胡杨黄面等，令人目不暇接；也有少许内地品牌掺杂其间，如川妹子烧烤店、正宗长沙臭豆腐，武汉风味等。还有维吾尔民族歌舞表演，使得热闹非凡的场景更添欢乐气氛。但见摊旁人头攒动、食客摩肩接蹱：美食气味飘香，品种琳琅满目。由于价廉物美，人们尽性品尝，及至肚腹鼓鼓，方才无奈离开。这种地方，对于许多人尤其是女士而言，接连几番光顾，体重难免增加，故而有人将和田夜市戏称为“减肥的毁灭器”；当然，也有人将其称为“舌尖上的新疆”“美食的天堂”。

　　下榻和田宾馆，附近是当地有名的昆仑湖公园。次日下午，忙中偷闲，去环湖游览了一圈。

昆仑湖之名，据说古已有之，无法准确考证，不知是否与西汉武帝将昆仑之名定于此处有关。

昆仑湖水面开阔，波光潋滟，绿树环绕，白鸥翩飞，鱼儿游泳。层塔耸立，曲拱卧波，芦苇摇曳，颇具几分西湖景致。浩瀚的沙漠边缘，得此湖此景点缀，使得西北的雄浑画面凭添了一笔江南的灵秀。

湖景的点睛之笔，应是昆仑塔无疑。塔立于湖心岛上，塔身七重结构，飞檐层叠而上，塔尖直指苍穹。由于塔位于湖心，环湖漫步，无论走到哪里，塔身皆会映入眼帘。其身姿屹立蓝天之下，倒影荡漾碧波之中，气势雄伟庄严，外观神圣华美，令人不由得仰视。

　　于是，由昆仑塔，我想到了昆仑山，这道横亘在天地之间，从帕米尔高原绵延至中原之域，被称为“万山之主”和“中华龙脉”的神山圣岭；进而由这条神山圣岭，想到了昆仑文化。

昆仑文化是中华文明史上源远流长、影响深远，具有代表性的传统文化。昆仑文化源头是昆仑神话。神话是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文化渊薮，如欧洲文化的希腊神话。早期神话昆仑的位置可谓四处游移，似乎有些“居无定所”，及至汉武帝将于阗南山和葱岭钦定为昆仑，神话昆仑才在这方土地上“安了家”，这也象征着大一统的西汉中央政权对西域的认定。

神话是一个民族最悠久、最古老、最坚韧的文化生命之根。而昆仑神话是华夏文明之源，是中华民族的创世记录。在中国众多的古典神话中，昆仑神话是保存最为完整、结构最为宏伟的一个体系。从古迄今，昆仑神话故事不可胜数，广为流传的就有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燧人钻木取火、伏羲始作八卦、共工怒触不周山、黄帝创世、西王母与东王公、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穆天子神游等。这些中国人在幼童启蒙时便采用的故事，是早期中华文明中的瑰丽想象；这种想象早已植入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并演绎出了更加丰富多彩的人间和神界传说，乃至催生出诸多人文艺术的鸿篇巨作。

　　深秋时节，身临其境，看秋风轻轻拂动地上薄薄的沙粒，我感觉过往印象中的西域其实并不遥远，它虽然来自远古，眼下却近在身边；而源自身边这块土地的昆仑文化如同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的清澈河水，早已汩汩流进我们的心田，融入了我们的精神世界。

伫立昆仑湖畔，神思邈远。当思绪从历史和文化的昆仑中出来，回归地理的昆仑之中，依旧古思悠悠，感慨无限。

和田之旅，行色匆匆，所见不过浮光掠影，但浮光掠影之间，那亿万年的昆仑之山，数千年的昆仑文化，那些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及对这片土地上文化默默的传承和努力，阳光般灿烂纯朴的微笑，已然浸润我心，并将深深镌刻在灵魂的坚硬之处。

（2024年9月25日于新疆和田，部份图片来自网络）

松山之松。老兵的泪。舍名节求大义的悲剧英雄。尘封的开封。岜沙的蚩尤后人。消逝的白鹭。西江月。香火岩的水。印象十里河滩。殷墟的文明与野蛮。羑里城遐思。生命的一片枯叶。此岸世界彼岸花。宽窄巷子里的灵魂。乌江随想。马头寨怀古。榕树下的三宝。岩脚古镇纪游。百花湖畔九龙山。文化古寨马拱坡。火炭垭的远事。禅林归意晚。镇远之远。龙川河之夜。行走神奇干河。绿意樟江。侗家的绍溪。无字之碑。老场长。屹立的灵魂。龙门感怀。朵丁关红色情思（永和三章之二）。“鬼老者”李发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