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的鱼

太林

几年前写了一篇小小说《淹死的鱼》，激动了自己，还发表在网上。一年后，不见了。

那时节，正是忙于搬砖的季节，不是为了大富大贵，仅仅是为了糊口。

想当年，也算是一路开挂。即使是自己毫不主动，在学校也是官职缠身，少先队大队长、团支书、学生会主席，都干过，而班长一职，从小学四年级到大学毕业从未间断，最多的时候，身兼五职，再加上作文比赛次次获奖，已经是风光无限了。

后来，教了几年书，发现这个世界与自己格格不入，很是苦恼。苦恼了几年，终于明白，既然这世界不容我，我就创造自己的世界。

终于，风筝一样飘浮了几年，开始搬砖了。

搬砖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一样的活，能不能干好，要技术；是不是由你干，也要技术。如果你不想成他人的牛马，你就不要往牛马路上走。

于是，很忙。

其实，忙的不留痕迹，无非就是把青春岁月撕成纸条抛上空中，扔在水里；抛在风中，扔进雨里。满脑子的空白。

某天，在街上的电视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脑子突然清醒过来。那个经常被我捉弄到抹眼泪的女孩，上了央视的专访。她已经是中国著名的作曲家了。于是，断联了近二十年的老同学有了联系。她说，还在写吗？

于是，一番愧疚之后，抄起了已搁下多年的笔，陆陆续续写起来。

于是，写了一个故事。一个经济发达地区普遍存在的故事：临时夫妻。

临时夫妻。一个为生存而苟合的残酷现实。一个糅合了伦理道德和眼泪的残酷游戏。

文字发表到网上，我的一位同学就不高兴了。他说，你就不会用别的名字？

文中主人公的名字与这同学的小名基本一样。所谓的一样，就是他姓何，排行老七，但除了我开玩笑叫他何老七外，就没第二人了，其他人要么直呼他的大名何xx，要么干脆喊老七。但他仍然脸带愠色，他担心别人对号入座误会了。

现实生活中的何老七与小说中的何老七，和千千万万讨生活的在外打工人一样，都是生活的弃客，在生存中挣扎，没有欲望，没有追求，甚至没有自己的生活，为了家，苟活就成了唯一的生活方式。

何老七是幸运的，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阴差阳错地被一个被包养的女人所包养，他成了女人浴缸里的另一条鱼。

但那时候，我是不幸运的，甚至可以说多舛。我离职去办厂的时候，即使是筹措五千元资金都是奢望：银行是有钱人的银行，身边的人维持基本生活都困难。我向中间商提了许多的创新方案，不久市场上就出现了相关的畅销产品，但厂家不是我。我的资金实力只够我对现实的愤怒。但也没辙。后来，还居然被人绑架了。

风筝般飘荡了大约一年后，带着我唯一的身家二百块钱到了福建泉州。泉州是个工业发达的地方，除了低工资，还大量招人。于是穿梭于人才市场和招聘会，不到一周，就身无分文，向身边的亲朋支借都落了空，最后寄住弟弟家，总算一天有一顿晚饭，白天凭两条腿找工作，饿了忍着，渴了忍着。这时节，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总让人怀疑天无绝人之路是多么的荒诞。

这样也不是办法，就将就着进了一家厂，但身上已经没有分文了。

现在想起来，那就是一个噩梦。

找活、流浪，从嘴里抠出点积蓄，穿梭于工作与失业之间，这就是底层人生活的常态。他们被城市虹吸而来，却永远溶不进城市，他们把家乡流浪成了故乡，想回也回不去了。

何老七最终结局如何，在小说中，我也无法给出结论，可以预见的是，一定不会太好。真如临时夫妻，不是搭伙过日子，也不是抱团取暖，不过是为了能活下去的将就。有时候什么伦理道德都不过是一个笑话，活下去才有真正的价值，因为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遥远的家。

那年，我见到同学何老七的时候，何老七已经被骗了两次，几乎倾家荡产了。作为一个精明的家电修理工，沦落到如此地步，眼里满是消沉和不甘。那又能怎样呢？除了低三下四穷尽办法找活干，就只能晚上躺在床上看黑乎乎的天花板了。

”你还别说。"某一天，何老七突然哀怨地对我说，”我还真觉得自己就是一条鱼，一条淹死的鱼。”

是的，我们就是由鱼进化而来，本质上我们就是一条鱼，世界就是一个大海，大海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有鱼在海中漫游，有鱼被海淹死。何老七就是被淹死的一个，我也是。

2025.09.01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