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在北大荒的孩子

周国平

在我的微信群中，有不少是当年我在北大荒军垦农场与我并肩开垦荒地老战友们的子女，这些年轻人大多是诞生在开垦北大荒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里。

这些诞生在北大荒“黑脊梁”上的孩子们，不是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宠儿，而是在广袤的土地上迎着风雪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他们的父辈与我曾是拓荒者，用双手开垦出黑得流油的沃土，而那些孩子们如今已在这片黑土地上扎根，发芽，成为了新的守望者。

那些孩子们出生的故事总会像一首首质朴的歌谣，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孩子们出生前，他们的母亲也想把孩子降生在卫生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团部医院里。但是受当初交通道路影响，连队到团部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公路。有的孕妇临盆来不及等待，仅靠连队中的卫生员助力将孩子诞生在家属简易的土坯房中。

我的木工师傅第三个孩子出生，就是小孩母亲在自然分娩的情况下用敲碎的碗瓷片在火上稍作消毒后自己割断婴儿脐带的！现在想来仍让人心头发紧，又忍不住敬佩。

诞生在北大荒的孩子们中有的母亲没有奶水，当时连队里面又没有牛奶，孩子们只得吮着玉米糊糊慢慢长大。他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母乳的甘甜，可一个个吃着香甜的糊糊长得健壮。现在看来人世间似乎从小吃着玉米糊糊长大的孩子要比吃母乳，牛奶来得更结实，而且他们骨子里与生俱来就有北大荒人一种坚韧和执着。

时至今日，我经常会想起当年那些新出生的孩子们，他们降生后的第一声啼哭是夹杂在北大荒嘶吼的风雪之中，甚至小时候在炕上所听到远处传来裹着风雪的拖拉机轰鸣声，成了他们耳边最硬朗的摇篮曲。

他们的童年中没有父辈们的娇惯、没有精致的梦想、没见过高楼大厦、没见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没见过宽阔的马路。但是他们的童年却有着大自然给予的荒野馈赠，在雪地里跟狗儿嬉戏、在沼泽地里采摘野生蘑菇、躺在麦垛上看一颗颗划过天空陨落的星星、和秋收时分一望无际的麦浪、一年四季中分明的风霜雨雪。

春天，他们跟着大人一起下地看机械化播种。夏天，在田埂上奔跑，捉蚂蚱，抓青蛙。秋天，拾捡收割机落下的麦穗，脸上粘满泥土，却笑得灿烂。冬天，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冻红了小手却依然不肯回家。

他们从小就懂得什么是苦，也懂得什么是甜，并且知道一个馒头来之不易，也知道一顿热饭的温暖，他们平时不善言辞，却有着北大荒人真挚的情感，甚至不张扬，却有着最坚定的步伐。

如今诞生在北大荒孩子们的父母都已经逐渐“老去”。作为黑土地上第二代，他们中的一些人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走出了北大荒，走向了城市，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同时坚守在边疆的守望者们，也在为祖国的大粮仓贡献自己的一份余热。

这次我们相聚在山东威海，席间当我一提起“北大荒的孩子”六个字，他们总会先沉默几秒，手指自然地摩挲着袖口，和抚摸自己手中的老茧，接着眼里慢慢亮了，话也随之多了起来。孩子们的代表端起酒杯深情地说道：“现在喝再多的奶茶，都不如小时候趴在灶台边，喝妈妈熬的玉米糊糊暖”……这句朴实又厚重的话语亮出了孩子们真诚的内心世界。

那片染着“黑肌肤”的土地是他们诞生地，是融在灵魂上的印记，是风雪和阳光共同雕刻的童年烙印。他们无论已经融合在城市里，还是守望在当年的诞生地，那片黑土地永远深埋在他们的记忆中，成了他们生命中最厚重的底色。

编辑：周国平

摄影：周国平

图片：网络

音乐：电吹管 北大荒人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