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静夜思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李耀云,湖北沙市人,生于1931年8月23日(农历七月初十)。母亲对我说过:小时候家住在湖北沙市大慈庵31号,那是地处长江大堤下的一条小街(解放后因分洪需要,这条小街就拆掉了,家搬到了胜利街),街上有不多的几家商铺。家里的小店主要是以制作、销售烟丝为经济来源,家中有一台加工烟丝的木制工具,是由母亲的一个远房舅舅来操作使用。太爷爷负责管理帐目,姥爷和五姥爷站柜台卖货,太奶奶专门撕烟叶,姥姥和五姥姥管理家庭杂务。</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家庭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封建式家庭,女孩子从小就被管得很严。有一次母亲在堂屋外洗脚,姥爷看见就说女孩子要知羞耻,不能在外面洗脚。母亲是姥姥生的第三胎(前两胎因流产没保住),虽然是女孩但总算活下来了,所以家中大人并未嫌弃母亲。母亲三岁时她的大妹(我的二姨)出生,这可把姥姥气昏了,因为又是一个女孩子。据姥爷跟母亲说,姥姥把二姨丢在脚头,不给她喂奶、随她哭闹。所以在那个时代女孩子是不受待见的,在家挨打受骂是常事。几年以后母亲的大弟(我的大舅)出生了,给家里增添了不少喜庆气氛。太爷爷、太奶奶高兴万分,对于这个男孩全家都把他当成宝贝,十分的娇惯,要啥给啥说一不二,使他小时候既任性又淘气。在大舅之后,姥姥又生了一个男孩,母亲说这个弟弟很乖,聪明又听话,家里大人都很喜欢他。不幸的是在他大约三岁的时候,因为传染了天花早早夭折。为此姥姥天天流泪,有时还背着其他人,自己一个人跑到孩子的墓穴去哭诉。直到母亲的二弟(我的小舅)出生后,姥姥的情绪才慢慢平复起来。小舅与夭折的舅舅各方面都很相像,同样乖巧听话,家中的氛围从此逐渐恢复正常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小时候就很痛恨日本鬼子,因为日本人不让老百姓吃大米,若发现中国人吃了大米就会被他们抓去严刑拷打。那时,家里天天都是吃杂面疙瘩,母亲放学回来每次吃饭就反胃,只能边吃边哭。有一次,母亲放学回家后,拎着水桶去江边洗东西,不料半路上碰见一个日本浪人,他看见母亲就嘴里喊着“花姑娘”追逐起来。母亲吓得扔掉水桶,飞快地跑回家里,那个日本人由于穿着木屐,没能追上。但母亲以后由此却经常有噩梦缠身,半夜里惊叫不已。父亲和我不明缘由,经母亲讲述少年时经历的事情,方才明白母亲为何会对日本鬼子有那么深的恨意。母亲当时能够上学,是由于姥爷的思想开明,按照太爷爷的意思“女孩子读书没有用,早晚都要嫁人的”,但在姥爷的坚持下,母亲不仅上学了,还在初中毕业后去武汉上了高中。</p><p class="ql-block">        母亲上高中一年,武汉就解放了 。母亲的堂兄李平(我称他李平大舅)当时也在武汉读高中,他在学校接受了进步思想,积极参加各种进步活动。武汉解放后,李平大舅报考了湖北人民革命大学。    1949年8月华中军政大学(当年底改称中南军政大学)招生,母亲在李平大舅的影响下报名应征,从此走上革命道路。</p><p class="ql-block">        参军后,她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建校劳动,并学习相关政治、经济、军事课程,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由于刚刚解放,社会还是动荡不安的。入校之初,一些学生的父母曾来到学校拖拽、劝说子女回家。姥爷也从沙市赶到军政大学(当时驻地在汉口硚口老营房)看望母亲,但他并没有反对母亲的参军选择,只是问问情况,见母亲意志坚决就说“你既然参军不回家了,那我就把从小给你定的娃娃亲回掉了”,母亲高兴的答应了。 因此,母亲很敬重姥爷,姥爷的刚毅正直、厚道善良也影响了母亲一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1950年5月母亲(左)与同学在中南军大</p> <p class="ql-block">       母亲在中南军政大学学习了近八个月,期间加入了青年团组织,1950年5 月毕业,母亲被指定带队与三十多名同学一起分配到39军(当时39军驻地在河南漯河)。母亲到军部报到后就留在了军政治部秘书处,其他同学分到军有关部门和各个师。在部队里母亲得到首长和同志们的关心、帮助,很快熟悉、适应了工作。1950年8月随军部进驻到辽宁省辽阳市,当年10月39军做为志愿军部队第一批进入朝鲜,军里的女同志则暂时留守在国内。</p><p class="ql-block">        1951年元旦,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和部队工作需要母亲来到朝鲜,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因表现良好立小功一次,并于1952年7月入了党(介绍人:杨达三、张济林)。1951年3月,任39军政治部秘书处长的父亲在第四次战役中被美国飞机炸伤,被送回国内在沈阳陆军医院住院,后转至北京协和医院治疗。从那时起母亲与父亲通过书信联系,逐步确立了恋爱关系。1952年5月父亲伤愈出院,之后于当年夏天转业到吉林铁路局。39军为了照顾父、母亲的关系,也安排母亲8月份转业从朝鲜来到东北,父、母亲于52年 11 月在吉林市结婚。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与秘书处打字室战友合影(前排中母亲)1950年8月于辽宁辽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1951年母亲(右)与战友在朝鲜民房内工作</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工作之余的母亲,1951年摄于朝鲜</p> <p class="ql-block">  1954年我出生了,为了照顾母亲和我,姥姥带着六岁的小姨,从沙市乘船到武汉,再跟随出差的李平大舅乘火车到北京,抵京后李平大舅又送姥姥上了到吉林的火车,并托付给列车员。就这样从未出过远门、又裹着小脚的姥姥,千辛万苦辗转几千里来到了吉林市。母亲每每回忆此事,都连连感叹姥姥当年是多么不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p><p class="ql-block"> 母亲转业后分配到吉林铁路局做团委干事,1953年讨论预备党员转正时,有人提出母亲的家庭出身和上初中时集体加入三青团的问题,所以转正被卡住了。母亲只好写信与部队联系,39军政治部很负责任,很快就向吉林铁路局发函,证明母亲在档案中登记的情况是符合实际的,部队当时驻防沙市对有关情况是了解的,对母亲相关的情况说明予以认可,最终母亲按期转正。1956年,母亲去吉林市中级党校学习,我那时还未满两周岁,母亲只好带着我去党校报到上学,我就这样成了年龄最小的“编外学员”。本来母亲在党校学习后是准备培养重用的,但党校结业后赶上审干运动,期间母亲所谓的历史问题又被提出来,母亲如实向组织上做了详细说明,但审查就是过不了关,有人甚至对此上纲上线,好在党委没有同意这种极端意见。由于这件事给母亲带来很大压力,母亲也问过父亲:“我的问题是不是影响你了”(父亲那时是吉林铁路局党委办公室主任),父亲轻描淡写的说:“别多想,没有影响”。但此事最终还是在母亲的档案里留下了不予重用的结论(这还是1981年在母亲已经确定调往南京时,长春列车段一位领导告诉母亲的。由此母亲才明白为何多年来她一直在基层勤恳工作,却从未获得提拔重用的原因)。1959年随着父亲调动到吉林省委工作,母亲也随之去了长春,安排在长春铁路大修段,由于大修段基本都是男同志,工作以线路管养维修为主没有合适女同志的岗位,母亲很不适应,她就到长春铁路分局反映情况,有关领导了解情况后把她调整到长春列车段工作,这一干就是二十年。母亲从吉林市调到长春市以后,也安排我的小姨于1960年来到长春上初中,从此小姨成了家中不可分割的一员。</p><p class="ql-block"> 母亲多年在普通岗位上踏实工作、任劳任怨,从不因个人原因耽误工作。我小时候就记得,每当冬天大雪纷飞时,无论是休息日还是严寒的夜晚,不等单位通知,母亲就匆匆安排好我,迅速赶往单位去扫雪,经常是我睡觉时看着母亲出门,而母亲回来时我早已梦游周公了。有时母亲随列车出差无法回家,就给我几毛钱,让我中午去饭馆吃饭,所以我在小学三年级就学会了“下馆子”。第一次在外吃饭,是长江路(也算是当年长春市的繁华商业街)上一家不太大但人气颇旺的饭店,我买了一碗馄饨(一毛钱)、两个火烧(八分钱),感觉味道好极了,印象非常深刻,从此也养成了我对下馆子的浓厚兴趣。</p><p class="ql-block"> 1969年底我入伍离开家,母亲只是嘱咐了几句“在部队好好表现,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就正常上班去了,是小姨把我送到了征兵地,而父亲当时还远在山区的三线工厂里接受批斗呢。记得1971年夏季,我随同沈阳军区通信部组织的通信器材维修小组,去黑龙江边防部队巡回修理,乘火车正好经过长春站且停车十分钟。那时我当兵离家已一年半多,心里十分想家、想念母亲,于是我事先向带队干部请好假,车到长春站刚停稳我就迫不及待跳下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检票口直奔西候车室(母亲当时被下放到候车室的小卖部劳动),找到小卖部正看到母亲穿着工作服在熟练的给顾客称糖果,我喊了一声“妈”,母亲看见我先是惊愕继而露出开心的笑容,我简单说了几句话,告诉母亲我是出差路过,就又转身跑回了列车。母亲随后提着一网兜的苹果追到车上,没有再和我多说什么,却一再向带队干部嘱托让部队领导多多严格要求、关心帮助我。虽然我已经是一名军人了,但在母亲的眼里我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1981年,母亲随着父亲调动落户南京,被安排到江苏省文史研究馆工作,主要是与一些统战人士打交道,她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为他们做好沟通、服务,受到大家好评。1988年10月,母亲正式办理了离休手续。</p><p class="ql-block"> 说起母亲的离休,其中还经历了一段曲折。母亲是1949年9月份到中南军政大学报到的,但学校开学时间是10月3号,在入伍登记表格上填写入学时间时,母亲与很多同学一样都很自然的填写为1949年10月3日。而对干部离休的规定界限,是1949年10月1日(不含)前参加革命。所以,母亲曾向干部部门反映过此事,并提供了证明人,有关部门在审查档案和向武汉军区了解情况后,虽然可以确认母亲是1949年9月到校报到的,但却无法确定是否能以报到时间作为入伍时间,以致能否享受离休待遇成了“悬案”,此后母亲也就没再提及此事。转折发生在母亲快退休的前几个月,干部处长忽然告诉母亲:老李,你的离休问题解决了。原来,军政大学学员入伍时间认定问题,牵涉到许多人,特别是在认定离休身份上更是利益攸关,所以相关的人员反应非常强烈。随着人员不断上访,有关军区也将调查的历史情况汇总上报,最终总政治部发文确定:军大学员的入伍时间一律以入校报到时间为准。这样,母亲的离休待遇顺理成章的得以圆满解决。</p><p class="ql-block"> 参加革命工作近四十年,母亲因所谓的家庭和历史问题,总是受到牵连、羁绊,一路上起起伏伏、磕磕绊绊,但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仰与选择,积极完成组织上交给的各项任务,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不管他人闲言碎语。她在为人处世中所表现的正派、认真、热忱、友善,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也为我们后辈树立了榜样。</p><p class="ql-block"> 母亲从1949年十八岁时离开家后,很少机会再回家乡,记忆中仅在1959年、1985年、1989年和2000年回去过四次,特别是在离休后的十五年里她回去了三次,在和家乡亲人的团聚中,浓浓的亲情与乡情,多少弥补了一点点心中长久以来的遗憾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1985年母亲与二姨、小姨摄于武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00年时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04年父、母亲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19年,母亲作为老战士获得“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p> <p class="ql-block">  离休后的母亲,她依然以积极的态度对待生活,以最大的爱心关心周围的人们,用真情传递着她的光和热。不论是医院里的护工还是家里的钟点工,只要家里有了困难,她总是出手相助,发现他们身体有了毛病,她总是忙前忙后的求医送药;每逢年节,她总是给小区的保安、清洁工人送去食品、年货,表示她的感谢和敬意。一些老同事、老战友遭遇不幸或痛苦,她会经常打电话去开导、劝慰,一聊就是四十分钟、个把小时……</p><p class="ql-block"> 同时,母亲也把更多精力都用在了照顾父亲方面。她陪同父亲探访战友、亲友和故旧,游览名山大川,操心着父亲的生活起居、饮食安排、衣着冷暖、就医用药等等,事无巨细、面面俱到。2007年父亲因突发脑梗住进医院,面对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父亲,母亲几乎天天跑医院、风雨无阻,顾不上自己当时已年近八十和腰腿疼痛,她吃力的服侍、照顾病重的父亲,给他擦洗、帮助活动手脚,念报纸、读新闻,讲述往事和新近趣闻,尽量多陪伴父亲。在父亲住院的日子里,母亲不辞辛苦、殚精竭虑,陪着父亲度过了他最后的一千多天。父亲在朝鲜负伤后伤势严重,曾多次手术、全身的血液几乎被换了一遍,在北京住院时曾有医生断言:张起也能活过40岁就是奇迹。可是父亲却顽强的走过了88年的人生路程,个中原因除了父亲自身的努力与坚韧,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更是功不可没。</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今年母亲已经94周岁了,她的身体大不如前,腰弯的厉害、行动不便,近一两年已经不太出门了。但她仍然精神矍铄,依旧思维敏捷,坚持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母亲仍在关心着国家大事,对台湾的回归念念不忘,也更加惦记着家乡和亲人。她常常感叹:过去只知道忙工作,对亲人们关心太少,现在虽然有心却无力去做些什么了,真心的希望亲人们都能够过得幸福。而作为儿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母亲在有生之年能够平安顺遂,多些快乐、少些痛苦,多些顺心、少些遗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