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居记

湘江青流

题记：避暑五十余日，客居哒啦仙谷许家屯水库之畔。每日静观白鹭翔集，朝拾落英，暮赏余晖，更见水鸟双栖双归，自在相依。此情此景，竟与四十载前影集封面描摹的“夕阳照耀的湖边无限美丽，携手相映更充满诗情画意”景致分毫不差。天时地利凑成这般巧合，恍惚间时光流转，旧梦新景叠印，令人慨叹不已。

7月流火的风火，卷着四大火炉之一的长株潭热蒸气，粘在身上散不去，总得找处地方躲躲。像往年一样，我们亲友团一行，从7月出发走到了9月，这趟50多天、纵横两千余公里的旅居，起初揣着黔湘网红景点清单，想挨个踩遍，把每个“打卡地”都划上勾。直到站在盘州那片青绿的蒲苇花海前，风卷着银白的花穗扑到脸上，才猛然惊觉，时间像流水，转眼便是两个月过去了。

记起首游的小七孔的碧水凝着翡翠般的光，三刷的黄果树瀑布扯着白练砸进深潭……我挤在人缝里举着手机调角度，满脑子转着“这张发朋友圈够不够好”。在麟居民宿的阳台坐下，望湖面，白鸥掠水飞，又落回船舷，夕阳西下波光粼粼；去马岭河峡谷的情人谷，踩过湿滑的石径。黔菜的酸汤泡着米豆腐，云南的干锅旱鸭子煸得焦香，还有本地正宗的羊肉粉，都趁热尝了个遍。翻回微信日记，那些精心构图的画面确实亮眼；到茂兰保护区那天，撞上瓢泼大雨，雨后撞见棵歪脖子古树，随手拍了——树皮爬着青苔，树根浸在浅溪里，倒比刻意拍的风景更动人。

最惬意是在盘州哒啦仙谷的四十多天。仙谷不算奇绝，是舍不得阳台外那片撞进眼里的景。每天换条路散步，绕着哒啦仙湖走了两圈，也游泳横渡了两次。几乎天天往湖畔花园酒店的房车营地跑，看大风车转得慢悠悠，看各地来的旅居人支起炉子煮茶；去拿快递的路，忽然飘来久违的猪屎味，反倒觉得亲。乌蒙大草原去了两回：第一次开车到观景台，人挤着人看风车，闹哄哄没尝出味；第二次索性躺在草地，看风车转得轻缓，看百草坪上的风筝飘得老高，望远处连山叠着，忍不住猜山那边是不是藏着片海。就着这光景喝杯咖啡，什么都不用想，才懂人说“草原能治愈”——不是草原美，是它够大，大到能盛下“什么都不做”的闲。

这些日子里，总不经意想起师友四十年前的话：“八百块买不来乐子，一千块也换不来真惬意。”从前只觉平常，人越往后走，才慢慢嚼出味。一路和亲人凑着，笑声没断过，“想恰什么恰什么！”一句平常话，只是应着彼时的景，就成了忍不住笑的包袱，有时笑得眼睛都发涩。

回程绕到溆浦梯田，住进星空云舍。房间阳台正对着山坳，夜里躺在床上，能看见星星挂在墨黑的天上，连银河都隐隐现着。这大抵就是教员写的“巡天遥看一千河”。就那么躺着，看星星闪，听窗外虫鸣起了又落，脑子里没有“人生境界”的大道理，只剩一个念头：真好。原来“什么都不想”才是最好的境界，《往日时光》里“哪怕只有一个晚上”写的，才是人生的本真——我们忙忙碌碌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能有这么个夜晚：躺着看星星，什么都不用“想”吗？

车出贵州时，窗外的山慢慢退远，像把一段闲时光轻轻推给了回忆。在前往花瑶去的路上，翻手机里的照片，忽然彻悟：这趟旅居最珍贵的，从不是踩了多少景点，而是风来了，就静下来看云卷云舒；星星出来，就安安稳稳看滿天繁星；花谢了亦不怅然，因为知道明年春风一吹，它又会抽芽开花。

多年来在贵州避暑，从来不是光看景赏凉，而是让我学会喝一杯茶去，装下那些“无用”的闲，学会怎样消磨时间。再往老走，想起此番哒啦仙谷的风、乌蒙草原的云、溆浦梯田的星，就知道日子里的惬意，从来不是寻出来的，而是停下来走走看看，等着太阳落山，等着流星划破夜空，学会从容、和谐、安心，慢慢松弛全身，放空大脑。这便是这趟贵州“放”我的真意，把从前人生中被生活捆紧的日子，轻轻拆了道缝，让风吹进来，让雨飘进来，让时间慢慢陪着走，让“真好”两个字，结结实实地落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