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口记

老迷糊

<p class="ql-block">宁波人说“走遍天下不值宁波江厦”,那“江厦”二字里,总藏着三江口的浪声。</p><p class="ql-block">我坐在江厦公园的石凳上,看姚江、奉化江、甬江在脚边碰头。姚江是从四明山来的,水色清得能数游鱼的鳞片;奉化江裹着雪窦寺的香火,带着点松针的苦香;甬江最是急脾性,卷着东海的咸潮往前冲——三股水在三江口撞成一团,溅起的浪花里,总浮着半枚旧铜钱,或是半片青花瓷的碎釉。老人们说,这是三江口吞了千年的光阴,吐出来的念想。</p><p class="ql-block">阿婆的油赞子摊就支在江厦街口。她的铁锅烧了四十年,锅底的油黑得发亮,芝麻在滚油里噼啪跳着,香得能勾着人从灵桥走到东门口。“阿囡,尝尝看。”她往油锅里撒把盐,油星子溅在我手背上,疼得直缩脖子,她却笑:“这油啊,是用姚江的水榨的菜籽,拿奉化江边的土灶熬的,火候得看甬江的潮涨潮落。”我舔了舔嘴角的咸香,忽然懂了——原来三江口的水,早渗进了宁波人的油盐柴米里。</p><p class="ql-block">黄昏时的三江口最热闹。穿校服的孩子追着江鸥跑,书包上挂着“宁波✕✕中学”的校徽;戴斗笠的渔民收着网,舱底的小海鲜还沾着江草的绿;穿西装的白领捧着咖啡站在观景台,对着手机喊:“妈,我在三江口,江对岸就是我读书时的老房子!”风里飘来甬剧的调子,《典妻》里的哭腔裹着江雾,模糊了古戏台的飞檐,却清晰了每个宁波人心头的根。</p><p class="ql-block">有回遇见位白发爷爷,坐在江厦街的老槐树下打盹。他的膝盖上摊着本旧相册,照片里是八十年代的江厦街:黑瓦白墙的骑楼,挑着鱼鲜的竹筐,江面上飘着乌篷船。“我阿爷说,从前外国轮船泊在三江口,汽笛能把江鸥吓飞。”他用指节敲了敲照片里的老码头,“可我们宁波人站在码头上,腰杆子直得很——这江是我们的血脉,这街是我们的骨头。”</p><p class="ql-block">暮色漫上来时,三江口的水成了酒红色。游船的轮廓灯次第亮起,像撒了把星星在江面上。阿婆的油赞子摊收了,铁锅擦得锃亮;阿婆的孙子抱着笔记本电脑过来,说要帮她开直播卖油赞子:“奶奶,您说这油香里有三江水,我拍给您看——您看,外滩大桥的灯亮了,奉化江对岸的写字楼也亮了,可最亮的,还是您锅里的油花。”</p><p class="ql-block">风里又飘来甬剧的调子,这次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江鸥掠过灵桥的翅尖,带起一片碎银似的水花。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宁波人说“走遍天下不值宁波江厦”——不是因为江厦街有多繁华,而是因为三江口的浪声里,藏着宁波人最本真的底气:那是姚江的水养出的稻穗,是奉化江的泥埋下的根须,是甬江的潮推着走的岁月,是一代又一代宁波人,用日子熬出来的,关于“家”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天完全黑了,三江口的水却更亮了。它倒映着老外滩的霓虹,倒映着天封塔的飞檐,倒映着每个宁波人眼里的光——那是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三江口的浪声,就能找到的,回家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