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小厮的忧郁（30）

韩际中

小厮的忧郁(三十)

韩际中

小厮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迷迷瞪瞪一睁眼睛已经五点半，猛然想起送尤香的事情，忙不跌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天灰蒙蒙的，北风携裹着雪花，不分青红皂白地往身体里乱钻，虽然努力也睁不开眼睛。

他跑到大门前面路的时候，一辆小吉普开了出去，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尤香钻出车门向他挥挥手，带着哭腔喊道：“小厮哥，我走了！”

小厮也挥着手，准备跑过去，尤香已经进入车里，小吉普屁股后面冒着黑烟驶向远方。

小厮后悔自己起晚了，心里空落落的。正想回去，听到有声音招呼他，在纷扬的雪中，透过学校的铁栅栏，他隐约看见李立新、徐敏和付宏伟在校园里。

知道他们都是出来送尤香，小厮想走进学校大门跟他们说话，无奈雪太大了，只好摆摆手，回住所去了。他知道今天是期末考试，可他身子一着床，就觉得一点劲儿也没有了，不想起来，也不想去吃饭。他的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房东阿姨见他和衣躺在床上，没有去吃饭。惊讶地说：“孩子今天不是考期末试吗？你怎么还不去吃饭？有病了吗？”

小厮说：“我没病，就是想歇会儿。”

快七点钟的时候，房东阿姨端来一盘饺子。说：“孩子快趁热吃，吃完去考试！”

小厮说：“不用，阿姨，我不想吃。”

阿姨说：“不吃饭怎么行呢？快抓紧吧，你们不是七点半考试吗？”

小厮只好起来吃饭，吃完饺子，谢过阿姨，小厮迅速洗把脸，然后去了教室。

期末考试小厮发挥不是太好，可也不算太差。他对成绩有点木然，没有以往的热心。他想去看看尤香，可考完试就开始寒假补课了。他晚上又进入了失眠的状态。白天上完课就想回住处躺着，浑身无力。晚上又睡不好觉。小厮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每天晚上十点半准时回去休息，不跑步不锻炼不刷牙也不和同学沟通。他渐渐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生活本身失去了光彩，也缺乏了意义。

听李立新说，尤香的父亲脑梗很严重，连走路都不行，只能瘫巴在炕上，靠尤香伺候。为此尤香的老师也没当成。他家的经济来源只能靠乡政府补发原来拖欠尤香他爸的民办教师工资。再就是把地包出去。一家三口坐吃山空，以后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小厮觉得有一种痛会痛到骨子里，让自己刻骨铭心，那便是对一个人的牵挂和思念！他常常半夜醒来，有一种想读书的冲动，但怕影响室友，还是把自己按在床上，任凭大脑胡思乱想了。窗前的明月，昨夜的星辰，只有那份爱存留在心里。

生活还得继续，能治愈伤痛的最佳药物还是时间。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精神痛苦之后，小厮渐渐走出情绪的低谷。他想明白了，以后自己考上大学，哪也不去，就去尤香那里教书。一心一意地对她好，贫穷富贵，只要两情相悦就好。所以他又恢复了晨读和跑步，又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到了小年，寒假补课结束了。小厮准备去看看尤香，所以他事先跟李立新说要跟他一起走。可李立新说今年雪大，听人说的家里那边通不了车，自己要在徐敏家过年，就不回去了。反正放假就十来天，正月初六就上课了。

小厮只好自己去客运站试试。到了车站， 平时人数稀稀拉拉的车站一下子挤满了人。可能是接近春节的缘故，外出的人都奔家过年。买票的人排起了长龙，小厮在很远的地方排着，有意打无意撞地听别人闲谈。

他从别人说话中得知，临河乡客车由于雪大，当日不能往返，所以是两天通一次车。今天只能买明天的票。小厮想那也行啊！所以继续排着。后来又听人唠嗑说临河乡下属的几个村子交通都完全中断了。尤其是尤家洼，离乡政府还有三十几的路，积雪厚的连步行都走不了。小厮跟说话的人一打听更不得了，听说路上还冻死了人。这回小厮的信念不坚定了，只好买了一张回家的票，乖乖回家过年。

但想想尤香，天寒地冻的可怎么好啊！心里总是充斥着牵挂和担心。大客车出城不久就打迕了。没膝深的积雪迷住道路。司机师傅叫下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备箱里找出两把铁锹，让他们轮番扬雪，开辟道路。小厮也加入了扬雪的行列。每走三、四里，甚至一、二里地就有这样堵住的地方。大客车像蜗牛一样爬行。从上午十点出发到下午四点，大客车终于到达终点，等小厮走到家里已经快黑天了。

虽然九妹不在家，只有父母和六哥三个人略显冷清，但母亲已经把年货准备得特别齐全，就准备过年了。尽管母亲调样给小厮做好吃的，父亲过年没有找什么麻烦，但小厮食不甘味，新年也过得兴味索然。正月初五大客车也不通，小厮只好徒步回学校。好在小厮只背了一个书包，书包里装了不几本书。母亲让他装点好吃的，小厮坚决不装。说给我多带点钱得了，一天天弄得啰哩啰嗦的，多麻烦！

母亲生气地骂道:“你个败家子！”

然后递给他三百块钱。小厮向母亲笑了笑。父亲说要送送他，他说不用，就一个书包，轻手利脚。他早早就出发了，因为雪大怕天黑之前赶不到学校。路上尽管雪大，却在小厮的意料之中。所以六个多小时，小厮就走到了学校。

在路上，小厮想了很多。他想自己再难也没有尤香难，真希望她有勇气挺过这一关。一百多天的时间，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拼搏一番呢？对一个男人来说，面对高考，一点退路都没有。一到学校，他就把所有的私心杂念都放下，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之中。这样一阵子之后，他真正感觉到心如止水的境界。原来自己还笑过像假小子一样的同桌谷艳芬。现在感觉是敬佩，这种境界叫超脱。像深山古刹的僧侣超脱于万丈红尘之外。

渐渐冬去春来，东风向暖，太阳也变得红艳，檐下的冰锥滴答着春水，道路上的冰雪日渐消融，空中氤氲着水汽。小厮早晨跑步的时候，看见道路两旁的白杨结了毛毛狗。房东阿姨家的夹竹桃也慢慢开了。自然界的变化也令小厮触目伤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多愁善感起来？他不知道春花为谁开，月儿为谁明？这样景色已经无心观赏，如今自己只能是像鲁迅自嘲的那样“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北方的春天就像擦肩而过的姑娘，打个照面就消失了。清明不久就到了五一节，高三的下学期基本上是没有假日的，小厮的用钱多数都是别人捎来的。

九妹和胡宇回来过一次，来学校看他，无奈太忙，送点钱和东西就匆匆走了，连顿饭都没吃上。

六月初学校组织高考前体检，通知早晨一律不准吃饭，以便化验肝功。小厮的前面的检查都很顺利，就是到测量血压的时候出了点问题。血压竟然是达到了180。医生反复量了两次，说不行啊，你这可能是紧张，出去想想办法吧！你这体检单上是不能超过140的。小厮吓得变了脸色，出来就有点蒙头转向。班主任和郭老师都过来问怎么了？小厮说自己血压180。郭老师说:“没事的，你可能是紧张，年轻人哪有这个血压值？我领你去想想办法。”

他又对班主任说:“你在这里照看着！”张老师说好。郭老师领着小厮前脚出了医院的大门，一个二班的同学小满就追了出来。嘴里喊到:“郭老师，我也血压高！”

郭老师笑了，说:“这都怎么了？你多少啊？”小满伸伸舌头:“170。”郭老师领着他俩吃了几根冰棍儿，然后到妇幼保健院的一个学生那里量一下，他俩还是这个数。然后他俩又喝了点醋，也没当啥事儿！郭主任说算了，别费这些事了！领着他俩又回了医院。直接找到量血压的那个医生，说:“小林，你看看这两个学生，可能因为紧张吧！血压一直降不下来！”

那个医生说:“是郭老师啊，我是您的学生！”

郭老师操着有点侉味儿的南方话说:“所以才来找你啊！”

那个医生说:“没事！没事！郭老师，他俩就是紧张，要不学生哪有这么高的血压，我直接填上130就行了！”

郭主任说:“那可谢谢你了！”

那个医生说:“您太客气了郭老师，平常想为你帮忙还没机会呢！”

郭老师回头示意他俩:“没事了，你俩回去吧！”

体检以后就开始高考报志愿了，小厮拿着报志愿的档案袋费尽思量。按他的成绩考个一般本科也就刚刚好，得看自己发挥如何了。原来自己最不想报考的就是师范类院校了，但心中有了尤香，师范类院校成为他的首选。小厮明白，只有师范类院校自己才有可能去那个穷乡僻壤，回到自己既恨又爱的农村来。所以他的第一志愿报了省师范学院。其他的志愿小厮报的都很高，海阔从鱼跃，天高任鸟飞，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话也萦绕在他的脑际。可劲填吧，反正也考不上，万一蒙上了就算自己和尤香无缘。上午报完志愿，同学们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下午放半天假，小厮不知怎的就跟着颜青来到宿舍，付宏伟虽然不住宿，也跟小厮一样，觉得关系挺要好，就来这里玩。宿舍里除了李立新，其他人都上街玩去了。还有一个学生家长坐在靠窗的床上。

李立新说是赵卫东他爸，上午就来了，赵卫东上午报完志愿就去街里玩了，中午没回来。李立新安慰说，大爷，卫东肯定不知你来，你坐着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颜青对李立新说：“奇了怪了，你怎么没上徐敏家去呢？”就看李立新有点打马虎眼，说:“啊！这不临时有点事儿嘛！”

然后拿起暖壶说去打水，示意小厮跟他去。刚出了宿舍门，李立新抓住小厮说：“不好了，刚才有人捎信回来说赵卫东去北大河洗澡出事儿了，我这里脱不开身，你快去前楼报告我们班主任，或者别的老师也行，就说家长还不知道，来看望赵卫东，在宿舍等了一中午了！”

小厮赶紧往楼里跑，办公室五班班主任不在，小厮就和其他老师说了。老师们立刻紧张起来，说事情紧急，都去校长室，告诉小厮先回宿舍，先别跟赵卫东家长说，一会儿派人去请他。

小厮出来忐忑不安，心里像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所说的“出事”，不就是淹死了吗？好好的一个同学，认识快三年的朋友，就这么没了？他像游魂一样往宿舍走，就见张翔飞跑过来，说招呼赵卫东爸爸去校长室。还通知所有同学各自回班开会。

于是小厮又和大家陪着赵大爷一起往回走，一路上赵大爷叨叨咕咕:“这是咋的啦？出啥事了？”

大家也不知怎么安慰，都表情严肃地跟着，谁也不敢吱声。大家把赵大爷送到校长室门口，被等候在那里的李主任请了进去，李主任一挥手，说你们回班开会。小厮他们回到各自班级，由于是下午放假，人员不多，回到教室的多数都是住宿生。张峰老师在讲台上走了几个来回，看没有人再进来了就说:“招集大家临时开个紧急班会，没在的同学们互相通知一声。有的同学已经知道了，上午刚报完志愿，北大就提前‘招生’了，五班的赵卫东就已经被‘录取’了！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学校严禁任何人到北大河野浴、游泳。一经发现做开除处理。再有，学校领导、老师协同家长都已经去了事故现场，善后工作还需处理，咱班有赵卫东的同学、室友就不要再去添乱了，以免再出点啥事就不好了！”

同学们私下里喳喳咕咕，说赵卫东他爸真可怜，呆了一中午，不知他儿子出事。也没人敢告诉他啊！怕他受不了！有人说他是和女朋友去玩的，为了显示自己技术好，一头扎到淤泥里。

小厮恍恍惚惚地走出教室。心里难受，学不进什么，回住处又觉孤单无聊。就又去了原来的宿舍，呆在那里，听室友东一句西一句乱说，仿佛这样才能排解内心的烦乱。李立新白白划划说：“真的，赵卫东报志愿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第一志愿是北大！”

付宏伟说：“看来这北大也不是乱报的啊！”

颜青瞪了一眼李立新，说：“你他妈可别白话了，这跟报志愿有关系吗？我第一志愿还报的北大呢！”

李立新说：“那你可小心点，千万别去大河洗澡了！”

颜青气得骂道：“你那纯属屁话！”

小厮也看不惯李立新拿赵卫东开玩笑，本来室友去了，他却一点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没有。还有心开玩笑。但小厮也不想帮颜青说话，怕他以后真去大河洗澡。就说：“别吵吵那些没有用的了，老师不是说安全第一吗？”

这话说完后整个寝室就没人吱声了。小厮看话不投机，转身出了宿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