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后来的接触中,欣姐向我讲叙了她认识我的整个过程:</p><p class="ql-block">去年下半年,我刚刚调到舖口中学,开学后的一个星期天,正好碰上赶集。那天,刚落过一场小雨,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让人有一种在扭秧歌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就在我前面的不远处,有一位衣作破烂,但很整洁的老大娘,肩上担着一担米糠和二十多个鸡蛋,正在艰难地小心行走。忽然,她那本已踉踉跄跄的脚步一晃,人就仰天摔在地上,部分米糠被撒在泥泞的路上,那二十多个鸡蛋却一个不剩的滚向四周,破的破,碎的碎,凹的凹,没留下一个好蛋。</p><p class="ql-block">老大娘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和满身的泥浆,挣扎着爬起来,当她看到所有的鸡蛋全部被打坏后,忍不住大哭起来:“这怎么办呀!我还靠卖掉它,给老头子抓药治病哪!”。哭声凄凉悲惨,泪水也不停地从她那苍老的脸上掉了下来,悲凄的哭叫声,从她那已没有几颗牙齿的嘴中传出,变得更加含糊不清,让人心存不忍。</p><p class="ql-block">也就在这时,只见一位头戴鸭舌帽,身穿一套退色的工作服,裤腰背后别着一把泥工刀的小伙子,大步走了过去,轻轻地扶起了老大娘。小伙子问了她几句话后,迅速弯下腰将撒在地上那一层干净的米糠,用双手轻轻地捧起放进筐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叁元钱放到老大娘手中,亲切地说:“这25个鸡蛋我全买下,每个8分钱,正好2元钱,另外一元钱,是这些谷糠的损失费,您就拿着这些钱快去抓药吧。”说完,捡起地上几个凹了下去的鸡蛋,径直向拖拉机站工地食堂走去,身后只留下老大娘那含糊不清的感谢声。</p><p class="ql-block">我自始至终地看完了当时发生的这一幕,那位义道的小伙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良好印象。后来又一次赶集,当我经过那个基建工地时,远远地看到那位小伙子,正在脚手架上认真地砌墙,慢慢的,我就知道了他是长沙来的知识青年,这次你们来学校里施工,我就把那位小伙子和你对上号了,走近一看,你还蛮帅气的哩!说到这里,她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束了她的描述。</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孙老师也有过二年的知青经历,父亲是一位南下的部队干部,部队解放靖县后,父亲被上级组织留下担任第一任县委书记。</p><p class="ql-block">几年后被调到地区政府,担任一个职能部门的局长,“文革”中毫无例外地被关进了牛棚与干校。孙老师和弟妹们,只得随着知青大军下放到了靖具。</p><p class="ql-block">前年年底,随着父亲被重新委以重任,她的弟弟很快就被送去当兵,而有着高中学历的她,不久也被选送到地区师范的教师短期培训班学习,经过半年的培训学习后,她成了舖口中学的一名英语教师。</p><p class="ql-block">同样的生活经历,加上良好且深刻的第一印象,使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关心起那位大男孩。前一段时间,听说学校要建教学大楼,基建任务就由公社的临时基建队承担。</p><p class="ql-block">施工现场就在自己宿舍门前,约1.6米挡土墙下的那块空地上,上午在家准备教案,隐隐约约地听到讲长沙话的声音后,她赶紧放下备课本,隔着窗户对外观看确认后,从房间里拿出一条小方椅,找了一个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远观,时间长了,这才有了后来的喊喝开水、赠送草帽的场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期待已久的休息日,孙老师像以往赶集时一样,在集市中不停地来回闲逛,不过今天不像以往那样漫不经心的观看,而是手提菜篮在认真地选购食物。</p><p class="ql-block">说是选购,其实也就是在那么几样可供购买的东西中进行比较,在那物资异常缺少,物质流通也非常困难的年代,要想在这偏僻的山区集市,购得品种齐全的食品,的确是件天大的难事。</p><p class="ql-block">孙老师找出那只很久没有用过的木炭火炉和厨房用具,又将去年冬季学校发给教师备课取暖时剩余的木炭搬出来,将火炉点着,这才在开始洗菜、切菜、炒菜,一会工夫,一盘烟熏鱼炒辣椒、一盘白糖西红柿、一盘炒鸡蛋外加一碗小白菜就端上了备课用的书桌。她将刚买的一瓶葡萄酒摆到桌上,一切准备就绪,这才走到房门口,对正在门前脚手架上砌砖的我说:“今天中午,你在工地食堂打了饭后,就到这里来吃菜,我们今天改善一下生活。”看着整整忙碌了一上午的孙老师,我细细地体味着她的善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好意思地朝她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孙老师平常一直是在学校食堂就餐,星期天也是如此,从无不例外。</p><p class="ql-block">学校食堂的伙食非常不错,价格也很便宜,食堂工友利用空闲时间,在学校周围的空地上,种了许多品种的蔬菜,完全做到了自给自足且有余。</p><p class="ql-block">食堂收到的就餐费,一般也只需用来买点米、油和晕菜之类的,所以伙食费用很低,像孙老师这样每餐都在食堂吃饭的常客,一个月顶多只需要不到六元的伙食费。学校开餐是按人头记数,每餐都有三个菜,米饭则根据各人定量的指标供应。</p><p class="ql-block">孙老师没有舍弃这种优惠,仍然走到食堂去打回了自己那份饭菜,将菜分别用小碗装好带回家后,一一摆放到桌上。</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虽然同是在为学校工作,同样在校园内开办食堂,我们工地食堂的伙食,却与之相差甚远。每餐除了四两米饭,就是每人一碗清水煮南瓜,一点油珠子也没有。</p><p class="ql-block">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公社特供的猪下水要到晚餐打牙祭时才吃,中午仍然和平常一样,又是一碗清水南瓜,这种伙食虽然给饮事员减轻了许多劳动强度,但却把我给整苦了。本就不爱吃南瓜的我,现在却是餐餐如此,早就吃烦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每餐都将井水倒入饭内,掺和着吃下一半,也就算是完成了一餐的吃饭任务,幸亏自己还年轻,总算顶了下来,不过,本来并不强壮的身躯,却明显地瘦削了许多。</p><p class="ql-block">知道有可口的好菜在等着自己,我也顾不上讲客气,打好米饭,兴冲冲地直奔孙老师的宿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孙老师早已把酒瓶打开,在两只茶杯内倒满了葡萄酒,坐在那里等着我。</p><p class="ql-block">“洗脸、洗手,准备吃饭。”看到我端着饭兴冲冲地走进来,孙老师笑着指了指早已准备好的洗脸水说。</p><p class="ql-block">孙老师不太爱讲多话,说起话来也是简短明了,这可能和她的教师职业所养成的习惯有关,我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讲出来,顺从地走到脸盒傍边,仔细地擦洗着自己的双手。</p><p class="ql-block">毕竟是第一次在她家吃饭,我坐好后并没有马上动筷子夹菜,只是直盯盯地看着摆满一桌的菜碗,一脸傻笑。</p><p class="ql-block">“吃呀!看着干什么。”看到我这种傻呆呆的样子,孙老师大笑着叫起来,不过还是那样惜字如金,简短、明确,没有一个多余的字。</p><p class="ql-block">听到招呼声,我拿起碗筷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直逗得孙老师又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p><p class="ql-block">到了这时,我也顾不上什么不好意思,声不出,气不吐地埋头苦干,只有一会儿功夫,几个小盘子里的菜,已被我风卷残云般地彻底消灭干净。这时我抬起头,望着一直在一边慢吞吞地吃饭,一边又含着笑不时地看着我吃饭的孙老师说:“你也吃呀!怎么光看着我吃呀?”似乎是被我的食欲所给感染,她端起一杯酒说:“那就喝点酒吧!” 也不多说话,端起酒杯就往嘴里倒,那架势哪是在喝酒,简直就像在喝凉开水。</p><p class="ql-block">她这一幕可把我给惊呆了,倾刻间,年青人的豪气马上在我身上表现出来,于是,我手端酒杯,脖子一仰,咕隆一声,一大杯葡萄酒就吞下肚去,孙老师惊喜地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孙老师的脸,很快被酒精的作用力给刺激得通红,她爽快地对我说:“以后你就端着饭到这里来,我自己炒点菜,改善一下生活,你们食堂的伙食太差,会把身体搞垮的。” </p><p class="ql-block">我怔怔地望着她,感动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心里却在想:“我这是在校园里遇见了好人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的好生活过起来感觉真快,一不留神就过去两个月了,有一天,我无意中在书桌上看到孙老师的一本活期存折,我好玩似地打开一看,发现孙老师以往都按月存了20元钱,而最近两个月,却再没有存钱的记录,这一发现,让我内心感到十分不安。</p><p class="ql-block">“你昨晚怎么没来吃晚饭?害得我炒了那么多菜都剩在这里。”看到我提了两只竹油筒走进来,孙老师马上问道。</p><p class="ql-block">我吱吱唔唔地嗯了一会才说:“昨天队上有些事要和我商量,所以没吃晚饭就走了。”没有撒谎习惯的人,是很难轻易学会撒谎的,不过她没有点破,只是仍然笑嘻嘻地说道:“那好,昨晚的剩菜归你中午吃,以后也是这样。”</p><p class="ql-block">我慌忙点头答应着:“好的。这是茶籽油,我没有开伙用不上,拿来放在你这里。”</p><p class="ql-block">我特意只说是放在这里,孙老师心中当然明白,也不多说什么,提着竹油筒就放到一边收起来。</p><p class="ql-block">对于孙老师在生活上的关照,我心感不安,但对于身在异乡的我来说,却在心里深深地感受到:“人世间除了亲情以外,的确还有一种比之更为纯洁的情感存在,这是何其的弥足珍贵!”</p><p class="ql-block">随着与孙老师交往的增多,我开始改称她为欣姐,自从离开家乡后,在生活当中,除了表姐是最关心照顾我的年轻女性外,那就只有欣姐了,如今表姐走了,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同样关心照顾我的大姐姐,这难道真是善有善报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毕竟是乡镇一级的校园学府,住在里面的人还真是好人多,欣姐隔壁住的是田老师一家人。田老师是麻阳人,在舖口中学任语文老师,丈夫姓李,曾仼靖县的副县长,在这个特殊时期,却被送到干校劳动锻炼,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p><p class="ql-block">田老师性格随和,为人善良诚恳,在学生们的眼中,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师。在家里则是一位贤惠的妻子,还是一位孝顺的儿媳,更是一位慈祥的母亲。</p><p class="ql-block">自从丈夫的仕途受挫以后,她就将婆婆接到学校一起生活,学校分给了她两间房子,虽说房间不大,一家五口,总算还是能勉强住下,田老师也很是知足。</p><p class="ql-block">田老师的婆婆是湘潭人,湘潭话和长沙话有许多相似之处,远在他乡的老太太,听到我说长沙话,仿佛就是看到了自己的小老乡,对我也是多有关照,时不时地要田老师,送些好吃的东西到欣姐房间里,这让我总觉得有些受之有愧,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这天中午,我刚刚端着午饭走进了欣姐的房间,人还没来得及坐下,老太太就双手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笑盈盈地走进来说到:“小老乡,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特意专门为你煮了一碗面条,上面盖了两个荷包蛋,祝你生日快乐!”。</p><p class="ql-block">闻听此言,再看此景,我的鼻子不由自主的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心中那份感动,让我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李娭毑(奶奶),你郎伽禾实晓得我今天生日滴咯?”</p><p class="ql-block">我用了一句长沙话向老人家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意思是说:您怎么知道我的生日?老太太听到我用家乡话和她对话,更是高兴,她笑着说:“前几天我路过门口,正好听到你们在闲聊中谈到年龄的大小,所以我记住了你的生日,在长沙过生日,是要吃面条荷包蛋的,所以我今天就给你做好送来了!”</p><p class="ql-block">老太太用清描淡写的口吻,把这件事说得平平淡淡,但却是用了一位母亲的心,在为别家的孩子做这件事,真可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p><p class="ql-block">老太太真是个善良的有心人!</p><p class="ql-block">而在此时此地,远离家乡和父母的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与温暖。(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