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梦回:故乡的堵河恋歌

肖道林

<p class="ql-block">  家乡的这条河,名曰堵河,浩浩汤汤,绵延600余里,堪称汉江的第一大支流,故而人们戏称堵河是长江的“长子长孙”,这虽是戏谑之言,却饱含着满满的自豪之情。</p><p class="ql-block"> 堵河古名众多,有“武陵水”“孔阳水”“庸水”之称,又名“陡河”,皆因它水流落差大,河道陡峭而得名。当它汇入汉江时,河口处有一洲叫韩家洲,恰好堵在河口,“堵河”之名便由此而来。</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我,眼中的堵河充满了神秘色彩。因年幼无知,又曾目睹堵河发怒时那排山倒海般的破坏力量,所以对它的敬畏之情便如影随形。每至夏天,洪水肆虐,河水便如脱缰的野马般陡涨,而最令人胆寒的,当属水头(洪峰)汹涌而来之时,那简直就是我幼小心中的一场噩梦。水头足有一米多高,如同一堵厚实的水墙,叠在河面之上,滚滚而来,伴随着隆隆巨响,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此时,总有人连声高呼“水头来啦,水头来啦”,这一声声呐喊,如同重锤一般,敲得我内心惶恐不安。我们站在河堤上,脚下的堤坝仿佛在洪水的冲击下瑟瑟发抖,好似下一秒就会轰然垮塌,我的心也随之悬到了嗓子眼儿,仿佛洪水瞬间就会将我淹没。水头裹挟着浑浊不堪的河水,夹杂着许多植物的残渣,还有鸡鸭猪狗牛羊等,甚至还能看到有人在水中苦苦挣扎!每当这时,大人们总会紧紧地抱住我,眼神中满是紧张,紧紧地盯着水面上涨的速度。毕竟我们居住的南关街,位于县城最低处,又紧邻堵河,常常被大水淹没,所以南关街的居民对洪水可谓是谈之色变。不过,县城里也有许多不惧洪水的游泳健将,每次发洪水时,总有一些健壮的青年会在南门河下水挑战,横渡堵河,而他们也自然成了那段时间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褒或贬,众说纷纭。</p><p class="ql-block">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堵河在我眼中似乎变小了许多,它摇身一变,成了我们挥洒童真、率性而为的快乐源泉。</p><p class="ql-block"> 从南关街往河滩走,有一个城门洞。面对河流,左手边是一片宽阔的河滩,河床之上,形态各异的堵河石和鹅卵石星罗棋布,河面宽广,水流也较为平缓。右手边则是高低错落的山体礁石,形成了一个深潭,尤其是有一块长长的巨石伸向水中,宛如一个天然的跳水台,又方便船只停靠,我们都称它为水码头。夏天一到,我们总会齐聚在水码头,在水中尽情地展现自己的水性,仿佛置身于一个欢乐的海洋,不过也多次与危险擦肩而过,差点被水无情地吞没。</p><p class="ql-block"> 再往上走过这片礁石,便是一片风化后的鹅卵石石阵,许多鹅卵石相互连接,坚硬无比,形成了无数深洞。有一次,我犯了错,便躲进了其中一个大洞里,任凭母亲带着人在外面呼喊寻找,我都一声不吭,直到天黑,恐惧袭来,才怏怏不乐地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这段河水湍急,波浪翻涌,宛如一条奔腾的巨龙,只有水性极佳的人才能在此随波逐浪,人们俗称此水段为“鸭子神”(也有人说叫“鸭嘴石”)。我常常琢磨,莫不是因为鸭子天生喜水,这才得了此名?</p><p class="ql-block"> 相传解放初期,县城有一世家,害怕被划为地主成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派人将二十担银元、铜钱倒入了“鸭子神”(“鸭嘴石”)。后来,一个水性极好的男子在此潜水时,发现水底光芒闪耀,好奇之下潜下去查看,只见水底银元众多,然而此处滩险水急,他根本无法潜到深处。不过,水中有银元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许多自恃水性好的人都纷纷下水碰运气,可他们只能看到水下一片光亮,却因水太深而无法潜到水底,所以成功者寥寥无几。但是,每当发大水时,我们总能在下游的河坝上捡到或者挖到银元和铜钱。于是,大水一退,河坝上便到处都是捡宝挖沙的人,还真有不少人能如愿以偿。而我呢,只挖到了几个锈迹斑斑的铜钱,银元却一个也没挖到。每当这时,河坝就变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p><p class="ql-block"> 再往上游走一段路,有个地方叫枪靶子,是县城处决犯人的地方。县城共有上游枪靶子和下游柳树林两个刑场。一旦要处决犯人,公安机关便会在这两处同时布置,让人们真假难辨。人们对此胡乱猜测,可结果往往出人意料。枪靶子是一片肥沃的沙土地,当地农民在上面种满了各种瓜果蔬菜。每当西瓜成熟之际,我和几个好朋友便会相约去偷瓜。我们每人选中一个心仪的西瓜,在看瓜人的追逐下,抱着瓜飞奔下河,然后浮水而去,全然不顾别人的气急败坏和咒骂,厚着脸皮享受着这带着“贼味”的成果。如今想来,真是不该,既可笑又可恨。</p><p class="ql-block"> 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9月,堵河又发起了大水,河水汹涌澎湃,浑浊不堪。我和建勋、大斌、建国等几个朋友在拥军家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之时,不知谁提议,趁着酒兴去河中畅游,从水码头下水,一直游到大桥下(这个距离大概有五公里),还说胆小鬼可以不去。我们哪里受得了这般奚落,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当成胆小鬼,于是争先恐后地表决心,齐声响应,当场就脱掉衣服,只穿个短裤,七八个人抱着几个轮胎,雄赳赳、气昂昂地穿城下河。拥军的父亲是一位抗美援朝的老军医,在医院工作,是个文质彬彬的斯文人,向来不说脏话。可面对我们这几个喝醉酒的“狂徒”,他被吓得目瞪口呆,开始好言相劝,让我们不要下河,可我们哪里听得进去。我们的莽撞行为,把老人家气得够呛,在他看来,我们这群人简直就是在集体自杀。他担心我们出了事他担不起责任,便在我们身边拉这个拽那个,可我们却无动于衷,他只好跟在后面一路责骂。他越是骂,我们就越要对着干,反而更激发了我们下水的勇气。9月的水很凉,我们游了不到500米,浑身就僵硬得不行。我们相互鼓励,齐声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可喉咙冻得发直,声音都走了样。其实一入水我们就清醒了,也后悔了,但谁都不敢先提出上岸,因为怕被其他人嘲笑。我们一直游到堵河大桥下面的西河坝才缓缓上岸,此时的我们全身冻得瑟瑟发抖,在河坝上晒了好久的太阳,身体还是暖不过来。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一晌贪欢”啊!</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堵河,满是这些美好而又带着几分调皮的故事。曾经,我以为堵河会永远保持着这样的模样,可世事难料。后来,记忆中的南关下河的城门洞消失了,沿河建起了宽广现代的左右岸大道,水码头、“鸭子神”(“鸭嘴石”)、枪靶子等地方也都不见了踪影,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堵河,将成为现代人未来的记忆。可它现在的模样,与我又有何关联呢?现在的家乡,还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吗?我从前的家乡,恐怕只能在梦里相见了。</p><p class="ql-block"> 人在变,家乡在变,堵河也在变。然而,现代的堵河,再也无法变回我儿时心中的模样,那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思念啊!世事变幻,未来无常,而这恰恰又是历史的必然,怎不叫我茫然失措,思绪万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后,敬请欣赏湖北省竹山县文化局原局长徐纯孝为堵河撰写的一副长联:</p><p class="ql-block">上联:六百里堵河泻来眼底,奔腾激荡,喜遥遥源头无边。看霍山平湖,长桥夜月,竹岭叠翠,驴头高峡,骚人墨客,何妨游览登临。趁绿渚银滩,轻倚着晓风晨雾,更芳草碧波,点缀些锦鸡鸳鸯,莫辜负一江春水,两岸奇峰,四时鲜花,八方笑语。</p><p class="ql-block">下联:五千年往事铭记心中,对景长嘘,叹轰轰英烈谁在?想首义振武,二七施洋,五师明清,赤胆志士,伟绩丰功,费尽毕生心血。瞻故居陵墓,难寄托缅怀情思,便承先启后,致力于强国富民,且放眼满腔豪情,百舸争流,千帆竞发,万众齐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