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年过年,老房子的厨房里烟火香气,扑面而来,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着。我睡眼惺忪地走向那个用了二十多年的搪瓷脸盆,伸手去摸毛巾时,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种陌生的柔软——那条印着牡丹花的旧毛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崭新的纯白毛巾,边缘还绣着细密的红边。</p><p class="ql-block">我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p> <p class="ql-block">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儿时的每个清晨,我们都是被母亲的毛巾唤醒的。兄弟姐妹四人排着队,睡意未尽地站在脸盆架前。母亲将毛巾在温水中浸透,拧得半干,然后从大到小,一个接一个地擦拭。她擦脸虽然并不专业——先额头,再两颊,最后是下巴,在眼角处轻轻抚摸几下,动作干脆利落,我们却很是享受。但每到耳朵后面,她总会格外仔细,毛巾在那褶皱里来回摩挲,仿佛要擦去所有隐藏的睡意。</p><p class="ql-block">“以后自个洗漱,这耳朵后可别忘了。”这是她每天都要重复的唠叨,像晨钟暮鼓般准时。那时觉得这是世上最烦人的声音,恨不得自己立刻长大,再也不需要别人给自己洗脸。</p><p class="ql-block">可是真的到了自己洗脸时,我却总是忘记耳后。直到高中住校,有一次洗澡时室友开玩笑说:“你耳朵后面还留着童年的泥呢。”我才羞愧地发现,这些年自己洗脸,真的从来没有记起母亲的叮嘱。</p><p class="ql-block">新毛巾挂在老旧的架子上,显得有些不协调。我抚摸着它蓬松的线圈,忽然想起这毛巾架的历史。它是母亲的嫁妆,木质的支架油漆已褪色,搪瓷盆底也有了破残,用油漆涂补的几个伤疤,格外显眼,但母亲始终舍不得换掉。就像那条旧毛巾,其实早已泛黄发硬,边缘都磨出了毛边,她却总是说:“还能用,扔了可惜。”</p><p class="ql-block">母亲走过来,见我盯着新毛巾发愣,不好意思地笑笑:“过年,换条新的。那旧的实在不能用,我拿来当了抹布。”她说得轻描淡写,额头上的几缕银丝在我眼前掠过。</p><p class="ql-block">吃过年夜饭,我帮母亲收拾厨房。在水槽里,我看见了那条用了一年的旧毛巾——它这时已经成了抹布,但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我拿起它,虽然粗糙,却依然能想象出它曾经包裹着我们脸庞的触感。每一个孩子的面庞,每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每一次不情愿的躲闪,都织进了这条毛巾的棉纱里。</p><p class="ql-block">守岁时,我坐在母亲身边,故意问她:“妈,为什么以前总是特别叮嘱我们要洗耳后?”</p><p class="ql-block">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笑着:“你外婆说的,看一个人是不是真干净,就看耳后。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最见品行。”她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其实啊,就是怕你们长大了,只顾着别人看得见的光鲜,忘了那些看不见的角落。做人也是这样。”</p><p class="ql-block">窗外响起零星的鞭炮声。我望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面奔波忙碌,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外界,就像每天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却常常忽略了那些“看不见的角落”——对家人的关心,对初心的坚守,对自己的诚实。而母亲,用最朴素的方式,早在童年时就给我们播下了这个道理。</p><p class="ql-block">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我走到脸盆架前,将新毛巾浸在温水里,拧得半干,然后郑重其事地洗了把脸。特意在耳后多揉搓了几下——不是为了清洁,而是为了牢记。</p> <p class="ql-block">那个木质脸盆架、搪瓷面盆,特别是那条旧毛巾,在它粗糙的纹理里,编织着母亲多少个清晨的呵护,编织着兄弟姐妹相继长大的背影,编织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而那条新毛巾,将在今后的岁月里,继续记录这个家的故事。</p><p class="ql-block">母亲说得对,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最见真章。耳后如此,人心亦然。每当我面对诱惑与抉择,总会想起那年清晨母亲的毛巾擦过耳后的温度——那是一种被看见、被关怀的温暖,提醒我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也要活得干净明亮。</p> <p class="ql-block">本文图片致谢网络!</p><p class="ql-block">谢谢您的欣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