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结缘丑牛

明月望金星

文/明月望金星·图.音乐/网络·美篇号/72908969

印度人不杀牛，不吃牛肉，把牛奉为“圣兽”。牛可以随便逛大街，来往的行人车辆都绕着走。印度人在对牛的敬畏程度上，全世界独此一份。

我父母在世时，敬牛、爱牛，尤其是对耕牛，甚至超过印度人，与牛有着不解的情结。

我们家乡是1949年解放的。土地改革后，我家有了十几亩田。有田就得有耕牛，可我家没有。只能请人代耕，不仅费用很贵，且不能及时，所以，那时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一头自己的耕牛。

但那时家里穷，根本买不起耕牛，就想到买一头小牛犊，养大了耕田。

即使是买小牛犊也是极不易的。为了凑齐买牛钱，甚至把家人们每天的两顿干饭一顿稀饭，也改成了一顿干饭两顿稀饭；两年里没添新衣、没杀年猪，就是这么从牙缝里抠出一分一厘钱。

父母的这个心愿直到一九五三年才得以实现

这天，父亲终于凑够了买牛的钱，早早地就去了牛市。

那一整天，我们都朝父亲回来的方向巴望着。直到傍晚，才看到父亲连推带拽地牵回来一头小黄牛。

在我的想象中，买来的应该是一头毛色油亮、高大威猛的牛，可是眼前的这头小牛犊只和我差不多高；浅棕色的毛上沾着牛粪；肚子、屁股上还有好几块没毛，我没好气地说:“哪有比这更丑的牛？为什么不买头大犍牛？”我的话把父亲气坏了，“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别看它不好看，但它身体长、前身高、脖子粗、四肢粗壮、头上双毛旋，将来一定是头好耕牛。”奶奶也安慰我:“买大犍牛要很多钱，我们家买不起。你爸识牛，错不了，将来一定是头好耕牛。”

听得出来，他们要的是一头善于耕地的牛，而非我想要的那种高大威猛的牛，我们想的不在一条道上。

这头小牛性情还不好，我想摸摸它头，它一个摆头差点没把我撞倒。我割来嫩草，它望都不望一眼，给水也不喝，倔强地抬着头朝来的方向“安”，“安”地叫个不停。

“这么丑，我就叫它‘丑牛’ ”，我看着父亲说。我用这种方式发泄我的不满。奶奶温和地说:“它刚断奶不久，还想妈妈呢，哄它吃点东西最重要。”奶奶把糯米和黄豆炒熟，磨成粉，用开水冲成糊，还放了点盐和糖，它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我很担心它会饿坏，整天守在它跟前，给它洗澡，梳毛，挠痒痒，渐渐地，它对我也没那么凶了，还允许我摸摸它的头，只是不大吃东西。奶奶抱住它的头，把一截竹管插进它嘴里，另一头插个漏斗，让我给丑牛灌豆浆。它毫无办法，被迫喝了不少豆浆。

我说:“这该喂到哪天才能耕田？”“没办法啊。庄稼无牛空起早，别人自家的田不耕完是不会带你耕的。待到别人家田耕完了，季节也错过了，所以，我们家的庄稼年年收成都不太好。再说了，代耕费又很贵，我家一年的代耕费就要十几石稻子，所以你爸才发恨要买牛。现在牛买回来了，再难，也要把它养好。”听奶奶这么说，我才理解了大人们的艰难，希望小牛快些长大。

在我们一家人的精心喂养下，小黄牛个子长高了不少。也变得越来越调皮。它故意低着头诱我骑它，待我踩着它的头爬到它背上时，又乱蹦乱跳地把我掀下来，它却在一旁撒欢，幸灾乐祸地看我笑话。也是因为它又调皮又聪明，我们更加喜欢它，把它当成我们家的一员。我们吃什么，总不忘了有它一口。

有一次去丁湾滩放牛，我与几个小伙伴到方宕里抓鱼，待我想起牛时，全丁湾滩找遍了也不见丑牛的影子。这一下可吓坏了我，赶紧回家找大人帮忙。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家，丑牛已在牛棚里睡着，大人们正准备去找我呢。

去丁湾滩的路又远又复杂，它是怎么认得回来的呢？真是谜一样的小牛犊。

牛一般到三岁就要“开教”(学习耕田)了。父亲给它上轭，它怎么也不肯戴，蹄子乱踢，父亲挨了好几下。这下可把父亲惹火了，拿起牛鞭就抽，丑牛痛得跳起来，屁股上梗起了指头粗的鞭痕。这种牛鞭是用棉线编制的，再用桐油油过，柔韧得如钢丝一般，一鞭子下去就会皮开肉绽。我心疼极了，急忙护着丑牛，摸着它的头说:“乖，哪有牛不耕地的？听话，啊。”它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滴，顺从地戴上轭，背成了弓，吃力地拉着犁。我心痛地朝父亲大喊:“它还是个牛娃子，你看它累成什么样了！”

那年秋收以后，我家的十几亩田都是丑牛耕的。母亲说:“今年一秋，它就为我们家省下了五六石稻子的代耕费，我们家已是人吃牛饭了①。

“丑牛干重活要加料，”奶奶说。为了给丑牛增加营养，奶奶把黄豆泡胀，又怕生豆太腥，还把豆子煮熟了，可丑牛还是不吃。我把豆子包在青草里裹成豆包喂给它吃。尽管丑牛还小，耕了十几亩地不仅没瘦，还长得更壮实了。毛色油亮，肩瘤高高隆起，叫声宏亮，一副雄健的姿态。我们已从它身上看到了我们家的希望和未来。

丁湾滩是裘公河中的一个三角洲，有一千多亩面积。由淤泥堆积起来的滩地十分肥沃，杂草丰茂，是块优良的牧场。农闲季节，这里每天都有数百头黄牛和水牛在这里放牧。丑牛夹杂其间，并不起眼，安安分分地吃草，与别的牛也相安无事。我把牛放到草滩上，牛绳往牛角上一挽，就和伙伴们到树阴下“抓子”、“超牛窝②”，到水宕里抓鱼，十分惬意。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丑牛变得躁动起来，凡看见强壮的黄犍牛，丑牛就要和它比试一番。拉开架势，四目怒对，慢慢靠近，突然闪电般地撞过去，怂一点的牛只需这么一撞，便败下阵去，往后，连正眼也不敢看丑牛一眼。

最艰难的是与“牛魔王”的搏斗。牛魔王原是丁湾滩上的牛王，毛色乌黑发亮，身材高大健壮，尤其是它的那对前推的犄角，又粗又长，与之搏斗，根本近不了它身，丑牛以前与它的几次打斗都输在牛魔王的那对犄角上。走了下风的丑牛常常被它欺凌。

这天，牛魔王又气势汹汹朝丑牛冲过来，丑牛怒目而视，低头做着迎战的架势，它的举动激怒了牛魔王。牛魔王愤怒地朝丑牛撞过来，只见丑牛迅疾侧身避开，转身，前拱，摆头，牛角精准勾住牛魔王的下颏，旋即将其高高举起，又猛地一挥角，牛魔王的下巴被捅了个大洞，鲜血迸射，痛得牛魔王在原地直打转。丑牛的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准、狠，就像早就设计好了似的，没给牛魔王丝毫的还手机会。幸好丑牛见好就收，否则，那天牛魔王必死无疑。

从此，再也没谁敢挑战丑牛了③。

丁湾滩上，丑牛趾高气扬，一副“目中无牛”的样子。滩上的“黄沙④”则尽数被它收入“后宫”，虽不及“佳丽三千，”也有百十来头。如有哪头不知高低的小黄犍敢觊觎它的“嫔妃”，必被丑牛狠狠教训，往后再不敢争风吃醋。

丑牛成天在丁湾滩上“寻花问柳”，没心思吃草，晚上回家肚子总是瘪瘪的。我担心它的体质下降，夜里总给它加草料。寻思，去杨滩看看，丑牛或许能在那里安下心来吃草。

没承想刚到杨滩，就有一头大黄犍牛迎了上来，块头还超过丑牛。但丑牛似乎并没把它放在心上，低头自顾吃它的草。那头牛可能是感到被无视了，更加来气，低着头径直向丑牛猛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了，我捏了一把汗，担心丑牛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那千钧之力一撞，不死即伤。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丑牛迅疾往旁边一闪，回头一角正砸在那牛屁股上，丑牛又用它锋利的犄角顺势一挑，那牛后身被挑起悬空，屁股上立刻出现一道五六寸长的口子，鲜血喷溅而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此时，丑牛如果再转身朝那牛的肚子上顶一下，那头牛肯定就报废了。我顾不得危险，冲上去抓住丑牛的鼻绳，用尽了力气才把它拽开。我吓得心里呯呯乱跳，看看四周无人，赶紧骑上丑牛，“快牛加鞭”地逃回家。

父亲听我一讲，连忙把丑牛的脖子绑到树上，把它的角尖锯掉，用锉打圆。打那以后，我也再不敢上杨滩放牛了。

注:

①.人吃牛饭，意思是牛能耕地，人要依靠牛养活。

②.抓子、超牛窝，孩子玩的一种游戏。

③.一般情况下，黄牛不与水牛打架。

④.黄沙，雌性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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