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蛇·樟湖坂

羽清子

　　在闽北的崇山峻岭之中，蛰伏着一个名唤樟湖坂的古镇。每年农历七月初七，这里便会迎来一项延续数百年的独特传统民俗活动——抬蛇王绕镇巡游。今年七夕，我随泉摄网摄影采风团踏访此地，试图用镜头与文字，捕捉眼前的动人画面，记录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闽越古老气息。

　　抵达樟湖镇时已近八点，巡游队伍早已出发，蛇王庙前只余香烟袅袅。庙殿之内，黑面连公神像肃穆端坐，两旁盘蛇雕刻鳞甲森然，仿佛下一刻便要挣脱木石的束缚，游入人间烟火。香火氤氲中，时光似乎在此凝固，唯有飘散的烟痕晕染着刚刚离场的热烈。

我们疾步追赶队伍。古镇街巷人潮涌动，摩肩接踵间，穿过一条横街，忽闻鞭炮骤响，远处锣声如闷雷滚地。循声而去，但见烟雾弥漫处，巡游队伍渐现真容——数名赤膊汉子共抬神轿前导，古铜色的脊背汗珠涔涔，筋肉虬结如蟠龙腾跃。轿上连公神像巍然矗立，黑面威仪，随步伐微微晃动，恍若正在俯察尘世。其后跟随的玻璃柜车中，蟒蛇静卧如磐，冷眼旁观这场人间盛会。我匆忙举起手机欲摄，然人流拥挤，队伍行进迅疾，终未得清晰画面。细观那蟒，倒不似想象中那般硕大惊人。

　　乐队吹奏长喇叭，声响裂云穿霄。紧接着便是持蛇队伍——此乃最令人瞠目之景象。非止三两人，几乎是人人持蛇，男女老少皆有，而以少男少女为众。蛇身盘绕于臂、颈、腰际，在日光下泛出幽绿、赭黄与黑褐的冷光，与人们温热的肌肤、鲜艳的衣饰交织，构成一幅跨越物种界限的共生图景。

队伍所经之处，店家必捧出长串红炮相迎。鞭炮炸响如惊雷，白烟翻腾似云海，刺鼻的硝磺味却莫名亲切，恍如唤醒血脉深处的集体记忆。更有店家早早于门前备下一盆清水，待蛇经过，便以手掬水，轻洒于蛇身之上，为其消解暑热；亦有信众神情肃穆，点燃香火，对着蛇王神轿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香烟与炮烟交融缭绕，更添几分庄严与神秘。

　　一个十三四岁男孩笑呵呵跑过，颈间缠绕黄黑相间之蛇，宛如活项圈轻轻滑动。他朝我瞥来一眼，眼中毫无惧色。游客纷纷上前合影：有少女接过王锦蛇任其缠绕臂弯，对镜头笑靥如花；有中年男士伸手抚摸长蛇鳞片，待蛇滑过肩头时开怀大笑；更有父亲将蛇置于约十岁女儿颈上，小女孩轻抚蛇身，向父亲展露骄傲笑容。见此情景，我竟也萌生让蛇缠颈之念，然思及那冰冷触感，终究未敢尝试。

正沉浸于拍摄这奇风异俗时，一位女孩穿过人潮走来，温和地问我可否接受采访，并介绍自己是福建日报的记者。我欣然应允。她的提问十分细致，从蛇文化节的印象到民俗摄影的意义，我们交谈甚欢。言及身份，竟发现是同乡——我虽常住泉州，却祖籍闽北；更巧的是，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县。一场因蛇而起的节庆，一次意外的采访，牵连出陌生的相遇与熟悉的乡音，也让异乡的盛会悄然浸染了故土的温情。

　　晌午时分，我们辞别樟湖镇。车辆渐行渐远，而那蛇影人形，却在心头久久徘徊。想这崇蛇文化，原是闽人千古信仰的活化石，如今竟在这小镇焕发如此鲜活的生命力。人与蛇，惧与亲，古与今，都在阵阵鞭炮声中交融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