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恩情——记修竹阳副团长那年复员时的暖

郝新顺

如今我已是夕阳年岁，越到老，越爱回望过往。许多记忆仍鲜活如昨，尤其那些关乎人心的往事，总在心头翻涌。

1978年5月，我申请复员那段日子的事，是刻在心里的。修竹阳副团长的模样忽然就浮在眼前——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画面，就是他站在修理连宿舍门口，眉头微微皱着，又怕我慌似的放缓了语气说“跟你说句话”的模样。这场景压在心里近五十年，每次想起来，眼眶还是会热。

我跟修副团长的缘分，最早是在190师教导队。那时我学坦克驾驶，他来队里是看老战友还是检查指导，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穿件洗得发灰的旧军装，不像首长，倒像隔壁连队爱唠嗑的老兵。他在训练场边站了会儿，正赶上我们结业考核。我那会心气足，把坦克开得又稳又快，成绩排在前头。他大概听队里干部提了句，走的时候路过我身边，拍了拍坦克外壳笑：“小伙子车开得不错，心细。”就这一句话，没多的，却让我记了好久。那会只知道他是190师坦克团的首长，没想到后来还能再遇上。

离开教导队，我被分到军职独立团。报到那天在团部撞见他，吓了一跳。他那时已是副团长，正跟文书交代事，抬头看见我，先愣了下，随即认出来：“这不是教导队那个开坦克的小伙子？”我赶紧立正敬礼，他摆摆手让我放松：“巧了，你这算是回‘老娘家’——我也是190师出来的，咱算同门。”后来才知道，他比我早来团里半年，听说我分到修理连，还跟连长提过一句：“这兵是教导队尖子，脑子活，让他多上手练练。”那会只觉得运气好，没琢磨过他为啥肯惦记一个刚下队的新兵。

在修理连待了近两年，一次拉练时我撞了车出了事，也因此跟副连长闹了别扭。事故里，他不仅没替我说句公道话，反倒忙着撇清责任，还处处给我使绊子。那份趋利避害的凉薄，让我记到了现在。虽不想细究那些细节，可也算结下了个影响我的疙瘩。

年底到了复员季，我申请复员，团里对我这个小兵却没通过。那天我在宿舍收拾工具，心里堵得慌——不是不想复员，是觉得憋屈。正蹲在地上发愣，门被轻轻推开了，是修副团长。他没穿外套，就一件单军装，手里捏着个笔记本，站在门口看了我会儿，才慢慢走进来：“听说你复员的事没通过？”我赶紧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他往床边一坐，拍了拍床沿让我也坐，翻开笔记本，抬眼看我：“跟副连长闹别扭的事，我知道。你是认理，他是觉得下不来台，都不是啥大错。”我低着头咬嘴唇，他忽然放轻了声音：“我在八连蹲点，那儿正好缺个懂机械的驾驶员，你要是愿意，就去八连。我跟他们说一声，调你过去。八连风气正，没人跟你较这些没用的劲。”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眼里没别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关切：“当兵，不能因为这点事受委屈。不管走不走，得让你心里敞亮。”那天他没多待，说这些话时也没拔高腔，就像家里长辈劝小辈似的。我后来没去八连——我再次申请，复员了。不是不领情，是知道他肯为我跑这一趟，就够了。他本不用管我这档子事，我就是个修理连的兵，跟他非亲非故，可他偏来了，还把前因后果都摸得明明白白，甚至替我想好了出路。这不是啥“滴水之恩”，是有人在你蹲在暗处时，特地打了盏灯过来。那时年轻历练少，没及时悟透这份温暖里藏着的人生转机，如今想来，更添了几分怀念。

复员那天，我在团部门口等车，远远看见他从办公楼出来，想过去说声谢谢，又怕耽误他事。他好像瞥见我了，停下脚步，冲我摆摆手，又竖了竖大拇指——就像在教导队那天一样，没说啥，可我都懂了。

后来我回了老家，偶尔从老战友那打听他的消息：知道他后来去了黑龙江省博克图，在某坦克师当副师长；复员后回了老家，还在市里某局当了局长。再后来，就没信了。

这些年我总想起他，不是想起他是副团长，是想起他坐在宿舍床边，说“你是好兵”时的样子。那会年轻，不懂这份情的珍贵；现在才明白，有些人的好，就像老棉袄，不花哨，可天凉的时候，能暖透身子。“我崇拜生命里的真诚，喜欢岁月见证的友谊，敬仰与人为善的知己，更感恩生命里那些不离不弃的人。在这个善变的时代，这些于我而言都是最宝贵的财富——真情难得，且行且珍惜。”

今天又想起他，窗外的风跟那年复员时差不多。我拿出压箱底的教导队结业证，照片上我还穿着学员服，傻愣愣的。忽然就想，修副团长要是还在，说不定还记得那个跟副连长呛嘴的兵？说不定还会拍着坦克说“心细”？不管他记不记得，我记着。记着那年，他特地来宿舍找我，记着他说“不能让你受委屈”——这份暖，够我想一辈子了，铭记这跨越时光的恩情。夕阳里的回忆里，人面、场面、情面，都留了深深的烙印。

藏头诗·念修副团

念昔军营事，

修容暖意生。

副连长薄处，

团长记我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