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故事的帆布箱

云是鹤故乡

<p class="ql-block">看着眼前的绿色帆布箱,它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锁坏了,两条皮带断了,拎手也磨得起毛了——每一道痕迹,都是我辗转各地的印记。往事如烟,恍若昨天。</p> <p class="ql-block">一九六八年的夏天,我毕业了!可去的工作地方很多,近的有锦州、锦西、抚顺,远的有大庆、青海、湖北、陕西、玉门等地,想去哪自己报名。我选择了鱼米之乡的湖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沈阳站乘火车先到北京,住在前门附近一家有两进四合院的旅店,很干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抽空到魏家胡同周小平大哥家去了一趟。周小平是北京医学院的学生,他有个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琵琶的妹妹叫周丽君,还有一个妹妹的同学叫刘坤,是学二胡演奏的。我们是在串联时认识的。</p> <p class="ql-block">周大哥也毕业了,分配到黑龙江肇东,现正在报到的路上,我们没见到。周妈妈说周丽君还在学校,“你到学校看看去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到中央音乐学院门口见到了周丽君和刘坤,她们热情地邀请我去看晚上的演出。但我当天要坐南下的火车,看不成了,这也成了一辈子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学校门口时,周丽君指着一位扫院子的人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他是马可。”</p><p class="ql-block">“他真的是大音乐家马可呀!”我吃惊地看着不远处的扫地人说。马可是伟大的人民音乐家,他一生中写过二百多首(部)音乐作品,其中《南泥湾》《白毛女》《夫妻识字》《咱们工人有力量》等优秀作品流传最广。可他现在居然拿着把大扫帚,弯着身子一下一下地挥动着打扫卫生。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混着校园里隐约的琴声,强烈的反差令人唏嘘。</p> <p class="ql-block">挤在硬座火车上,半夜到达河南郑州。几个同期分配到湖北的同学,临时决定下车找个旅店睡一觉——反正时间充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出站后,三个格外热情的三轮车夫,拉着我们在黑灯瞎火的小巷里绕了好几圈,最后领进了一家浴池。一个大屋里,这边是男人,那边是女人,中间象征性地挂了块脏兮兮的布帘,倒应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让人忍不住往那边多瞄了几眼,很有画面感。室内空气温热、潮湿又混浊,一盏防爆灯发出昏暗的黄光;简易的浴床、低矮的竹床、还有躺椅上,横七竖八躺着全裸的和半裸的各种睡姿的人,满屋子杂乱无序,各种不加掩饰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们自然不满意,可车夫说:“附近的旅店都满员了,能住澡堂子就不错了!否则只能蹲马路,而且车费得照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下车。只能将就半宿了。迷迷糊糊好像刚睡着,就被吆喝着清场。出门一看表,还没到五点,再一瞧——火车站就在马路对面!我们被骗了。那一刻什么心情都没了。路过一处公园,见树上挂满了柿子,蒙蒙细雨里越发娇艳欲滴,显然已经熟了。或许是树太高没人摘,或许是公园管得严没人敢摘,我们揣着被骗的气愤,又带着点顽性,对着树干连踢带踹。可那树很“坚强”,居然一个柿子都没掉下来。</p> <p class="ql-block">带着被骗的懊恼、没睡好的疲惫,还有对武汉的美好期盼,我们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在汉口火车站下了车。说来也怪,只要是车站就少不了人挤人,哪怕就两个人,都互不相让;上下火车更是如此,谁都不服谁!一番拼搏冲出车厢,还没来得及喘息,热浪就滚滚而来——烈日当空,人人挥汗如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汉口车站看着挺老旧,满是沧桑。站台上有挑担的、背筐的,还有叫卖东西的,熙熙攘攘、乱糟糟的,更让人觉得酷热难耐。我们下车就奔到站台上的露天洗手处洗脸,可流出的水一点都不凉,甚至有点烫手。站台上有简易的石板凳,刚坐下就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天哪!屁股差点烫掉一层皮!好奇地伸手再试,又立马被烫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武汉“大火炉”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们住在汉口火车站附近的旅店,之后去外面吃饭。在车站附近一条窄巷里找到饭馆,可不管点什么,服务员都回答“猫得”。我们听不明白,就瞎猜:“‘猫得’说不定是当地名小吃?”于是跟售货员说:“那我们买点‘猫得’尝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没想到服务员突然大吼起来:“猫得就是冇得!你们还要买冇得!”</p><p class="ql-block">我们不明所以,继续说到:“我们不知道‘猫得’好不好吃,先少买点。”</p><p class="ql-block">周围看热闹的闲人顿时哈哈大笑,我们却一头雾水。这时过来个见多识广的人解释:“你们几个小伙子是北京来的吧?‘猫得’是武汉话,意思是‘没有’,你们要买‘没有’,她能不急吗!”又是一阵大笑,好些人都笑出了眼泪。我们尴尬地挠挠头,互相看看小声嘀咕:“这武汉人也真是,没有就说没有呗,偏偏要说“猫得”,两个字没一个发音是对的。”后来,每当与人聊及此事,闻者无不喷饭。</p><p class="ql-block">听说豆皮挺好吃,就去尝了尝。</p><p class="ql-block">东湖名气大,也得去看看。等公交车时,我们随口问了句“这车到东湖哪个门?”没成想又引来一阵笑声。后来才知道,东湖哪里是“有几个门”的小公园,它大得像城里的海,哪有明确的“门”可言。</p> <p class="ql-block">马上要开始新生活了,得采购些必需品。去江汉路的大商场逛时,一眼就看中了那个绿色帆布箱——大小合适,看着结实,款式新颖。可价格真吓人,我记得要30元一个(当时二级工每月工资才38.6元)。咬咬牙,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自己作主花“巨款”,把它买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那天起,这个绿色帆布箱就成了我的“老伙计”——陪我熬过异乡的寒夜,陪我度过萌动的青春年华,陪我从汉江畔走到黄河口的石油会战现场……如今它就摆在角落,却像一部时间光刻机:打开它,就像打开1968年那个夏天;打开它,那些带着岁月气息的笑声与青春就扑面而来;打开它,满箱子的故事都会争抢着奔涌而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