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小说】同学宴（上）

蓝剑

同学宴

鸽子

上

方弘强来C市检查工作，市局的头头脑脑一大溜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一把手钱常委也是鞍前马后地不离左右。钱常委是市委常委兼任的市局局长，按照就高不就低原则，大家都约定俗成地称他为钱常委。钱常委虽然在我们局里至高无上，甚至在整个C市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对方弘强还是不敢马虎的，毕竟方弘强是省厅常务副厅长，直接管着市局，这种分量，岂能不当一回事？

方弘强是我们二十多年前在大学同一个系的同学，一毕业就分配在省厅。身处大机关，机缘好，比我们待在下面的同学进步快，现在居然坐到了省厅二把手的位置！

方厅长作风干练，雷厉风行，市局原计划陪同他要检查一天的工作内容，他风风火火半天就跑完了。吃罢中午饭，钱常委捂着嘴附在方弘强的耳边轻声请示道：方厅长，您看——下午您还有什么指示？

这样吧，下午就不安排别的活动了，C市有我几个同学，我想见见面。方厅长轻描淡写地说。

钱常委显得有些诧异：C市还有方厅长的同学？

是呀，那个谁谁田罡不就是嘛。方厅长露出随随意意的笑来。

田罡是牛场分局的局长，又是牛场区的区委常委，数我们这一届在C市里混得最好的。其余几个同学虽然也有混上了主任科长什么的，但比起田罡来逊色的还不是一星半点。钱常委忙作恍然状，说，哦哦是吗，那下午我来安排。



接到田罡的通知，下午估摸着方厅长的午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才陆陆续续来到他下榻的云龙大酒店。

这是一家集餐饮、住宿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大型酒店，会见就安排在三楼的一间豪华大餐厅里。大家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一向在同学们聚会时总会晚到一到半个小时的田罡居然早早地等候在这里。也难怪，毕竟方厅长的级别比他要大上不知多少倍，再说我们这些同学里边，如今也就他能够接触得上方厅长，说的上话。

餐厅辟为两半，一半是就餐区，设有一个能坐上二十来人的大圆桌。桌子中央凹下去的大圆池内，嵌着一方微型景观：山石园林、古树茅庐、小桥流水，构思极尽精巧。透着玻璃桌面看下去，给人一种君临天下的俯视感。只不过人工雕凿痕迹太重，怎么看都有一股子虚假的匠气。另一半是会客区，放有三组硕大的真皮沙发，沙发围做三方，用于会客接待。

不一会就听到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是方厅长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向门口张望，就看到方厅长龙行虎步地朝这边走来。让同学们感到惊讶的是，一向轻易见不着面的钱常委也陪同在方厅长的身边，这让我们不免有些紧张。钱常委平时在市委那边办公，很少在局里头露面，除非局里开党委会或决定重大事项时偶尔过来打一头。因为有着市委常委的身份，即便是那些副局长也不是随便都能见着的。而像我们这样的主任科长平时更是难得一睹天颜。就算是偶尔打个照面，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的。今天他却没有一点儿架子，更没有带秘书，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落后于方厅长半个身位，躬着身子把手伸在前面，示意方厅长先行。

方厅长一进餐厅就跟我们一一握手，嘘寒问暖地问这问那，显示出居高临下的亲切。一圈握罢后便脱下外套，钱常委见状赶忙接了过去，顺手挂在衣帽架上。然后请方厅长往主宾沙发落座，自己则笑容可掬地陪坐在旁边。

方弘强见大家伙儿都还站着，便笑声朗朗地抬起大手朝我们压了压，吩咐大家坐坐坐。我们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放在其它两组沙发上。不过大多数同学并没有挤上沙发，纷纷搬来椅子放在一些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缩头缩脑地坐了下来。

钱常委的脸上始终随着方厅长释放出来的温良谦和之气，堆着亲切和善的微笑。大家破天荒地见钱常委笑了，先前的那份紧张才慢慢地松了下来。

方弘强看起来比在学校的时候胖了许多，皮肤白净，面色红润，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虽然头上露出了几根银丝，肚子也略显凸起，却不失庄重大气，一看就是个掌控大局的人物。毕竟是厅长，在同学们面前，方弘强虽然没有表现出位高权重的威严，却也气场宏大，不失王者风范：宽大的主宾沙发上，身体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半躺半靠着，两臂大张，摆成一个“大”字。钱常委的屁股居然只坐到了沙发的三分之一，大部分位置被方弘强的“大”字十分霸气地占着。

因为都是同学，方弘强就显得轻松多了，褪去了平日里那些做派，尽可能呈现出真实的自己。同学们见方弘强这么随和，也便少了些拘谨，话题也就渐渐活跃起来，慢慢就显露出了往日的率性与活泼来。大家开始回忆着，玩笑着，感慨着，彼此把过去的轶闻趣事一件一件扯出来，互相打趣，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开心的大笑。

由于聊的话题离不开同学和老师，就有人聊起当年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的李老师。说别看李老师有点啰里巴嗦，却是个挺和善的老头儿，对我们这些学生还是挺负责的，现在还怪想念他老人家的。大家都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挺想念他的。

李老师是我们系的政治辅导员，原本是部队南下转业的文职干部。老头心眼儿挺好，就是有些婆婆妈妈，整天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管好我们这群学生，生怕我们思想跑偏，沾染上了不良风气，动不动就给我们上思想政治课。而且总是卡着将要下课的时间点见缝插针地讲上一阵子。他本人说是“只讲几句”，可每次一讲就忘了时间。常常弄得食堂都要关门了，我们这边还规规矩矩地坐在大教室里聆听他老人家大讲争做又红又专接班人的革命道理，搞得同学们怨声载道。

　　这时一个同学就回忆起一件事来，说有天有个同学就在李老师回家的路上，把排水沟上的一块水泥盖板给撬开了，然后勉勉强强搭在水泥牙子边上，做成将塌未塌的样子。李老师回家时刚好一脚踩了下去，人随着盖板一块儿掉进沟里，半天都没有爬起来。这次李老师的脚崴得相当严重，差一点骨折，在家卧床好几个月都出不了门，思想政治课也就中断了小半年。这位同学接着感慨道，那同学——哦忘记是哪个班的了——也真是，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老师嘛，哪能那样干呢？

应该说这位同学提起这个话题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谁都知道李老师最喜欢方弘强。当年方弘强毕业分配留在省厅，李老师可是向省厅做了大力推荐的。当时李老师找到省厅人事部门为他说了不少好话，起到了关键作用。

方弘强道，是六班的一个同学干的。说这件事影响很坏，当时学校给了这家伙一个处分。

田罡说是的，还差点儿开除了呢。这家伙平时倒是看不出来，没想却是个蔫坏蔫坏的一个人。

另一位同学一脸认真地补充道，说你们别看这家伙在学校蔫不叽叽地，人家后来离开咱们这一行做起了律师，名气大着呢，听说现在在北京都开起律师事务所了。

这个补充显然与大家营造的氛围不大合拍，于是有人就忙岔开话题往一边引，就扯到全省大运会。全省大学生运动会有一届是在我们学校里举办的，是同学们后来都少不了的话题。一位同学对方弘强说，我还一直记得你那次跳远的样子，在三级跳将要落地的一刹那，你那个雄鹰展翅的动作简直酷毙了，可是迷倒了不少女同学呢。方弘强正要说什么，另一同学接着说，当时你跳出的成绩也是为我们学校争了大光的。方弘强说才第五名呢，谈不上大光噢。这同学赶紧补上道，全省大学生好几十万呢，第五名也是十好几万里挑一了嘛。

大家接着又聊起其他地市同学的情况来。毕业以后大家天各一方，过去自己非常熟悉的同学现在大多没了联系，甚至没了任何音讯，所以无论关心也罢，好奇也罢，一有机会总想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多多少少想知道一些。当然最想知道的还是这些外地的同学都进步到什么程度了。就有同学挑头向方弘强打听。方弘强毕竟是省厅二号首长，统领着全省本系统的所有人员，只有他对这些分布在全省甚至全国的同学的信息了如指掌。由于大家要打听的信息太多，方弘强也只能捡有些影响的同学介绍，比如当年那个又白又丰满的校花后来嫁了个成功人士移居美国了，某某同学改了行现在在哪个市当上区委书记了，分在省厅或留在母校的同学大多已经是处长或教授了，某某得了个不好的病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等等。

方弘强提到的这些同学，大家有的多少有点印象，有的经过再三提醒脑子里也有似是而非的影子，但更多的简直没了一点记忆。所提到的同学有混得好的，有混得不好的。说起谁谁混得如何如何好时，有人就接着说，要说混得好的，我们这一届，别人我不敢说，在咱们C市数田常委最牛，全省里比，那就谁也比不上方厅长了。

方弘强抬手做了个下压动作，说大家都是同学，一块儿随便唠唠，就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头衔了，还是跟原来一样，直呼其名的好。田罡附和着说是的是的，同学之间还这长那长的就显得外道了。

一同学就响应说好的好的，接着又扯起刚才的话题，说在学校就看出弘强厅长跟我们不一样来，那时候你带领的八班，什么事总能干出花样来，早就看出不是一般的人。这同学虽然说好的好的不再称官衔了，也只是将“方厅长”改成了“弘强厅长”。

一同学接过话头，连说是啊是啊，记得不？那次全系勘测与制图大比武，你们八班夺得第一名，比田罡他们第二名的三班还要高上十来分呢！

那次竞赛我们八班可是下了大力的，方弘强说，是我请李老师出面，请了好几位教授给我们开了小灶。当然，方弘强接着说，主要还是班里的同学齐心协力，都很支持我的工作。

要说主要，也主要是你统筹指挥有方，有号召力，这同学补充道，早就看出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是个当大领导的料。

什么大领导呀，无非就是一个牵头的，方弘强谦虚道。

弘强厅长真是太谦虚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牵头啊，有同学接道，堂堂的省厅副厅长，牵的可是全省的头呢。

一搞人事工作的同学纠正道，是常务副厅长。又说，咱们省厅的厅长是省委常委兼的，常务副厅长实际上履行的就是厅长的职责。弘强厅长是正儿八经的正厅实职，你们说，全省的同学还有谁比得过弘强厅长的？

方弘强一脸灿烂地笑着，说哪里哪里，咱们学校还出了个更大的领导呢，现在在一个边远省的省厅当一把手。

一同学接过话说，是那个叫李云来的吧，他顶多也就算我们的校友，高出我们好几届呢。再说他是工农兵学员，是靠推荐上的大学，像我们这样经过正儿八经高考考上来的，弘强厅长还是第一人。

一直默默陪在方弘强身边没有插话的钱常委，这时见有人提起李云来，不紧不慢地接过话说，李云来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去年省厅组织边疆考察团去他们那儿考察我参加了，李厅长亲自接待的，人挺豪爽。不过最近听说他被记者捅出点什么事来了，好像情况不怎么乐观。方弘强表示知道这个事，但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的意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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