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华章】纸灯与栀子花

正心修身（梁）

撰写：正心修身（梁）

图片：网络（致谢）

美篇号：19993533

　　暮色漫过北屋窗棂时，王茂正蹲在阳台摆弄那盆绿萝。叶子蔫了几片，他伸手摸了摸花盆里的土了，干干的——这段时间忘了浇水，这要是张琳在，准得念叨他“老糊涂了，连盆花也养不活”。他叹口气，起身去拿喷壶，路过客厅灯开关时，把大灯关了，只留着阳台那盏暖黄的小灯。光刚好照在绿萝上，就想起去年今日，张琳在茶几上插的那盏纸灯。

　　那灯是张琳早市淘来的，米白色纸面上印着浅淡的兰草，竹架细细的，她捧着回来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老王你看，这灯配咱们阳台的栀子，正好。”那天晚上，两人就把纸灯插在茶几的玻璃花瓶里，就着光剥毛豆，张琳剥得快，时不时往他嘴里塞一颗，说“尝尝鲜，今儿早市刚摘的”。

案头那半盒绿豆糕，是昨天路过巷口“老马家点心铺”买的。铁皮盒还是老样子，印着红底黄字的“吉祥如意”，指尖触到冰凉的盒身，王茂才猛一愣神——今年七夕，就剩他一个人守着这屋子了。

张琳开春走的，肺癌，查出来时就晚了，从医院回家没撑过一个月。她在世时，每年这时候都得买两盒绿豆糕，说“老马的绿豆糕不掺糖精，吃着放心”。去年此时，两人坐在沙发上，你一块我一块，把一整盒都分了，张琳还嫌不够，又拆了第二盒，最后撑得直拍肚子，说“以后可得少买，再吃成胖子了”。

他本想煮碗面当晚饭，可走进厨房，看见灶台上那口砂锅，又退了出来。那是张琳熬绿豆汤用的，去年七夕前，她熬了满满一锅，放凉了装在玻璃罐里，说“天热，你出门散步回来喝一口，解乏”。现在罐子里还剩小半罐，结着层薄薄的绿膜，王茂没舍得倒，就那么搁在橱柜上，像等着主人回来接着喝。

索性出门走走。他换了双旧布鞋，是张琳去年给买的，软底儿，走起来不硌脚。锁门时，手碰到门后挂着的买菜布袋，蓝布面上绣着朵小栀子花，是张琳闲时缝的。她总说“超市塑料袋不环保，还是布袋好”，以前每次出门，都得把布袋塞给他，嘱咐“买点茄子，再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小白菜”。

楼道里遇见二楼的李叔，拎着个鸟笼往下走。看见王茂，李叔停下脚步，叹了口气：“王茂，你去市场了？张琳走了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可得好好吃饭。”王茂点点头，嗓子发紧：“嗯，李叔您也遛鸟啊？”

“可不是嘛，”李叔摸了摸鸟笼上的布，“张琳心细，以前总给我家鸟喂小米，现在我还想着她呢。你要是闷得慌，就来我家坐坐，我们俩说说话。”

“哎，谢谢李叔。”王茂侧身让李叔过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酸酸的。这楼里住的都是老邻居，张琳走的时候，大家都来帮忙了，张婶还哭着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走了呢”。

街上人不多，晚风带着点凉意。王茂刻意绕开了常去的步行街——去年今日，张琳拉着他的手在人群里慢慢走，看见街边小贩扎的兔子灯，非要买一盏。那灯是红绒布做的，耳朵耷拉着，张琳举着走在前面，暖光映着她鬓边别着的栀子花，风一吹，花瓣蹭到她脸颊，她就笑，说“老王你快拍，这灯好看”。王茂跟在后面，掏出手机偷偷拍了张，照片里张琳侧脸，头发白了些，却笑得比灯还暖。

可今天哪怕走了相反的路，还是在街角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是“老马栗子”的摊子，铁锅冒着热气，栗子在里面“哗啦哗啦”响。张琳总说“入秋的第一颗栗子要和你一起吃”，每年这时候，她都拉着他来排队，买上一斤，揣在怀里捂热乎了，回家坐在沙发上，他剥壳，她吃仁，偶尔她也剥一颗，塞到他嘴里，说“老王你也尝尝，甜不甜”。

王茂站在摊子旁，老马抬头看见他，手里的铲子顿了顿：“王哥，来了？还是要一斤？”说着就往纸袋里装栗子，“张琳姐要是在，准得催我多装两颗，说你爱吃热乎的。”

王茂喉结动了动：“嗯，来一斤。”他看着老马把栗子称好，纸袋递过来时，还冒着热气。他接过，指尖烫了下，忽然想起去年，张琳也是这样接了栗子，烫得直甩手，却还是赶紧剥了一颗给他，说“快吃，热乎的香”。如今栗子还在纸袋里冒着热气，身边却没了那个等着他剥壳、还会笑着蹭他掌心糖屑的人。

付了钱，王茂没走，站在旁边看了会儿。老马叹了口气：“张琳姐走的事，我后来才知道，当时还想着，怎么好一阵子没见她来买栗子了。王哥，你别太难过，张琳姐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知道，”王茂点点头，转身走了，“老马，你也早点收摊。”

走出老远，还听见老马在后面喊“王哥慢走”，风把声音吹得散散的，他攥着纸袋的手有些发颤。栗子的香味钻鼻孔，他拿出一颗，剥了壳，塞进嘴里，甜是甜，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回到家，屋里静得慌。他想躲进老剧里，遥控器按了又按，换了七八个台，最后停在一部年代剧上。屏幕里，老两口在七夕夜里煮汤圆，白胖的汤圆在锅里浮浮沉沉，大妈笑着给大爷盛一碗，说“要像汤圆一样，团团圆圆”。王茂猛地按了暂停，眼睛盯着屏幕，半天没动。厨房橱柜里，还放着去年张琳买的汤圆模具。是塑料的，刻着圆滚滚的小模样，张琳当时非要学做花生馅的，说“外面买的不香，自己做的料足”。

她蹲在厨房揉面，面粉沾了一脸，还非要拉着他一起揉，结果两人揉坏了好几团面，最后包出来的汤圆，有的漏了馅，有的扁扁的，下锅一煮，汤都成了花生糊。可两人捧着碗，笑得直不起腰，张琳还沾着面粉的手，在他脸上抹了道白印，说“老王你看，你成小花猫了”。

现在模具放在橱柜最里面，落了灰。王茂走过去，打开柜门，伸手摸了摸模具，塑料壳子凉冰冰的。他想起张当时的模样，扎着围裙，头发用皮筋挽着，额前碎发垂下来，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孩子。那时候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就……他叹口气，把柜门关上，转身又坐回沙发。

电视还停在那幅画面，老两口正对着汤圆笑。王茂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屋里又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像在数着什么。

索性再出去走走。他披了件薄外套，是张琳前年给他买的，灰色的，说“你穿这色儿显年轻”。下楼时，遇见三楼的张婶，拎着刚买的菜回来。看见王茂，张婶脚步慢了些，语气软下来：“王茂，出门散步？这天凉了，你可得多穿点，别冻着，“哎，知道了张婶。”王茂笑了笑。

张婶放下菜篮子，从兜里掏出个苹果，塞到他手里：“刚在市场买的，甜着呢，你拿着吃。张琳走了，你一个人过日子，可得仔细着点，别亏着自己。”

王茂接过苹果，心里暖烘烘的：“谢谢张婶，您也吃。”

“我家里有，”张婶摆摆手，“前儿我还在小区花坛看见你摘栀子花，是不是想张琳了？她去年还摘了朵给我，说这花闻着心静。”

王茂顺着张婶指的方向看过去，小区的栀子花开得正盛，白嫩嫩的花瓣缀在枝头，风一吹，甜香裹着回忆扑过来。

去年七夕，张琳蹲在花坛边摘了朵栀子花，先别在自己耳后，又摘了朵往他领口塞，说“老王也沾沾香，比你抽烟的味好闻”。他笑着躲，说“一个大老爷们，戴什么花”，可还是让她得逞，那花香跟着他走了一路，连散步时遇见老伙计，都问“老王，你身上哪来的香味”。

那时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从没想过，有些陪伴会像栀子花一样，开得热烈，落得突然。张琳走的时候，栀子还没开花，她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老王，等栀子开了，你摘一朵放在我跟前，我闻着香”。现在栀子开得满院都是，他每天都摘几朵，放在张琳的遗像前，照片里的张琳，笑得还是那么甜。

王茂走到花坛边，蹲下来，看着那些栀子花。花瓣上沾着露水，亮闪闪的。他想起张琳摘花时的模样，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又缩回来——怕碰坏了，她要是知道了，又得念叨他。

走了没多远，就到了河边。傍晚的河边人不少，有遛狗的，有跳广场舞的，还有一对老夫妻在放河灯。橘色的灯影在水面晃荡，像极了去年他们一起放的那盏。

去年七夕，张琳非要来放河灯。她提前几天就准备好了，买了张彩纸，裁成正方形，自己糊了个小灯，还找了支红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心愿：“愿老王身体好好的，我们一起再过几十年七夕。”她扶着他的胳膊蹲在河边，把纸条贴在灯上，又催着他也写，说“两个人的心愿，才能漂得远”。王茂没好意思写，就画了个小圆圈，说“这是我们俩，团团圆圆”。张琳笑得直拍手，说“老王你真逗”。

那天的河灯漂了很远，直到变成一个小亮点，张琳还盯着看，说“愿望肯定能实现”。可现在，河灯依旧在水面晃荡，身边却没了那个和他一起盯着灯影、数着涟漪的人。有个阿姨路过，认出王茂，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来河边散心啊？张琳的事，我们都知道，你别太往心里去，日子还得往前过。”

王茂点点头，眼眶有点热：“谢谢，我没事，就是来看看。”

阿姨叹了口气：“张琳是个好人，去年还帮我家孙子缝过书包带呢。你们俩这辈子，真是恩爱。”

晚风带着凉意，吹得眼睛发涩，王茂掏出纸巾擦了擦，却越擦越湿。他看着那对放河灯的老夫妻，想起自己和张琳，心里头像被什么堵着，喘不过气。

路过便利店时，他忍不住进去了。冰柜里摆着绿豆沙冰，还是张琳从前爱喝的牌子——“老冰棍”牌，包装纸是绿色的，印着颗大绿豆。张琳夏天最爱喝这个，说“凉丝丝的，解暑”。去年七夕，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各拿一支，张琳咬一口自己的，又凑过来抢他的，说“你的比我的甜”，他就故意逗她，把冰沙举得高高的，她踮着脚够，头发蹭到他下巴，痒乎乎的。

王茂拿了两支，付了钱，撕开一支的包装纸。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带着点绿豆的香。可再也没人凑过来抢他的吃，再也没人说“你的比我的甜”了。去年张琳舔着嘴角的糖渍，说“明年还要一起吃”，如今冰沙在嘴里冒着甜意，心里却空落落的，连甜味都带着苦涩。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慢慢吃着冰沙。长椅还是去年坐的那一张，旁边的树也还是那棵，只是树下少了个人。有个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兔子灯，和去年张琳买的那个很像。小姑娘的妈妈跟在后面，笑着说“慢点跑，别摔着”。王茂看着她们，想起去年张琳举着兔子灯，在前面跑，喊他“老王你快点，咱们去河边看灯”。

冰沙很快化了，糖水顺着手指流下来。王茂掏出纸巾擦了擦，把另一支冰沙袋放进兜里——想带回家，放在张琳常坐的那侧沙发上，就当她也喝了。

回到家时，手机亮了一下。是女儿发来的七夕祝福，附带着小两口的合照。照片里，女儿笑得像张琳，女婿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蛋糕。女儿还发了条语音：“爸，七夕快乐啊，你自己在家别对付，买点好吃的，我们过阵子就回去看你。妈妈走了，你要是觉得孤单，就给我们打电话，别憋在心里。”

王茂盯着照片看了好久，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忽然想起去年今日，张琳也是这样拿着手机，非要和他拍合照。她靠在他肩上，他笑着比了个剪刀手，背景是阳台开得正好的栀子花。张琳拍完，还得意地说“你看，我们俩多般配”，然后抢过他的手机，把合照设成屏保，说“这样你一拿手机，就能看见我”。

现在相册里还存着那张照片，他点开来看，张琳的笑脸清清楚楚，鬓边的栀子花还带着点水汽。他手指碰了碰屏幕上张琳的脸，凉冰冰的，像她走的时候，手也是这样凉。

他把绿豆糕放在阳台栏杆上，又点亮了那盏纸灯。暖黄的光映着空荡荡的沙发，王茂忽然红了眼眶。他想起张琳刚把灯买回来时，两人一起摆弄竹架，她手笨，总把纸弄破，他就耐心地补，说“你啊，还是这么毛躁”，她就笑着捶他一下，说“还不是你不帮我”。

风又吹来了栀子花香，从阳台飘进来，裹着纸灯的光。王茂对着灯轻声问：“张琳，七夕节，你在哪？”没有回答，只有纸灯的光晕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她从前温柔的眼神，落在他心上，又轻又疼。他想，或许张琳也在某个地方，闻着相似的花香，想起去年的他们，只是不知道，此刻的她，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在心里悄悄问一句，今年的七夕，你还好吗？

夜渐渐深了，纸灯的光还亮着。王茂把半盒绿豆糕分成两份，一份放在张琳常坐的那侧沙发上，一份自己拿着。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还是老马家的味道。他对着空沙发说：“张琳，你尝尝，还是你爱吃的味。”

窗外的星星亮了起来，一颗一颗，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去年张琳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心愿”，她还指着最亮的那颗说“那是我们的心愿，肯定能实现”。如今王茂望着星空，只愿她在远方的日子，也能闻见喜欢的花香，也能吃到爱吃的绿豆糕，哪怕那份花香、那份甜，不再与他有关。

风卷着栀子花瓣落在阳台，飘到纸灯旁边。王茂摸了摸纸灯温热的纸壳，又轻声问了一句：“张琳，今年的栀子开得真好，你看见了吗？”

　　纸灯的光晕晃了晃，像是回应。他笑了笑，拿起沙发上的布袋，说“明天我去早市，买点茄子，再买两盒绿豆糕，给你留着”。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阳台的灯暖黄，纸灯的光温柔，栀子花香飘满屋子，好像张琳还在，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一起吃绿豆糕，一起看星星。

邻居家的狗叫了两声，远处传来夜市收摊的动静，王茂靠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块没吃完的绿豆糕，慢慢闭上了眼——他好像听见张琳在说“老王，别坐着睡着了，着凉”，又好像看见她举着兔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