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几人一块布》——儿时忆趣（六十四）看皮影戏影像：网络文编：劲松二零二五年九月一日

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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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才过，老北风就像磨快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这样的夜里，本该早早钻被窝焐脚，村头却响起了锣鼓声——哐嚓哐嚓，像把冻僵的天地都敲开了缝。

“皮影戏班子来了！”狗剩踹开我家木门时，嘴里哈出的白气团成云朵，“在西头打麦场支棚子哩！”

母亲往我怀里塞了个暖手的烤红薯，又给兜里添了把炒黄豆：“去吧，给你爹占个草墩子。”我咬了口红薯，甜烫的瓤子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打麦场早已挤成了粥。幕布是洗白了的土布，两盏汽灯悬在竹竿上，照得布幔透亮。后台传来叮叮当当的锣钹声，拉胡琴的老头试音，吱呀一声像惊了的雀儿。

突然全场一暗——惟剩幕布亮着。锣鼓骤停，只见布上现出个尖嘴雷公脸，开口竟是秦腔粗吼：“孙悟空来也——”那影人儿翻着筋斗云，金箍棒舞得旋风似的，竟真从布角溅出火星子来。孩子们哇呀乱叫，有个奶娃吓哭了，他娘忙捂他嘴：“莫哭莫哭，孙大圣打妖怪哩！”

演到三打白骨精时，全场都抻长了脖子。那妖精变作村姑，水袖舞得像真绸缎。孙悟空举棒要打，幕布后忽然响起老生的唱：“肉眼凡胎识不破哇——”拉长的尾音里，分明听见后台有人咳嗽，可那影人儿的莲花指还在兰花般颤。

最神奇的是火焰山。红绸子抖出漫天火光，牛魔王鼻孔竟真喷出烟来。后来才知道是班主蹲在幕下吸旱烟，对着影人嘴猛吹。可当时只觉得法术是真的，攥着狗剩的胳膊直哆嗦。

中场换片时，后台亮起油灯。我们猫腰钻到布棚后，看见演孙悟空的竟是驼背老汉，手指粗得像萝卜，却捏着细竹竿让影人翻跟头。他见我们探头，忽然使个眼色——只见白幕上突然跳出个摇头晃脑的猪八戒，肥耳朵扇得噗噗响，逗得全场笑滚。

散场时雪已垫了寸厚。班主捧着铜锣收赏钱，玉米饼、红薯干、鸡蛋什么的叮当落进去。轮到我时，我掏出捂热的鸡蛋，他却塞回我兜里：“娃，念好书比啥都强。”

如今在影院看3D电影，孙悟空的金箍棒直戳眼前，却再找不到当年那份心跳。去年非遗展上皮影戏台前冷清，老艺人指间竹竿飞舞，幕上穆桂英枪花翻飞。我问可有人学艺，他苦笑：“年轻人嫌赚不到钱哟。”

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狗剩学孙悟空怪叫，我扮牛魔王喷烟汽。满天星斗像众神的眼睛，望着人间这点热腾腾的欢喜。

母亲灶房里温着的红薯还烫手，父亲笑问：“孙大圣胜了没？”我咕咚喝着热水，忽然看见窗纸映出个拄棍的影子——分明是孙悟空的侧影在月光里一晃。多年后才想明白，定是戏班子借宿在我家柴房。

现在带孩子看动漫，他总嫌打斗不够刺激。我却怀念那方白布后的乾坤：驼背老汉咳嗽着吹烟，竹竿挑出十万八千里，汽灯照亮的是一整个冬夜的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