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撤离延安以后的艰难历程</p><p class="ql-block"> 作者 白建民</p><p class="ql-block"> 在叙述母亲的回忆开始之前,先介绍一下当时的大背景。</p><p class="ql-block"> 1945年6月党的“七大”闭幕前夕,父亲从中央党校一部毕业,中央组织部分配他到中央财经办事处工作(外称“西北财经办事处”,主任陈云)。8月日本投降,中国赢得了百年来的第一次民族战争的胜利,举国欢庆。8月毛主席亲赴重庆,国共两党和平谈判,10月10日签订了《双十协定》,确定了争取和平建国的大略方针。之后国内形势既不“和”又不“平“,国共两军关内小打,关外大打。1946年6月蒋介石撕毁了和平协议,大举进攻我中原解放区,国共内战(史称“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即“解放战争”)由此爆发。国共和谈破裂后,毛主席和党中央为防止万一,从1946年6月开始疏散延安的陕甘宁边区政府、机关、工厂,学校、医院、团体和工商人员,十万多人,为国民党军进攻延安做了最坏的准备。我母亲的回忆,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从这个时候开始的……。</p><p class="ql-block"> 1946年6月,时年二十六岁的母亲带着我四岁的哥哥和刚满一岁的姐姐,随同中央财经办事处及有关中央机关的家属子女一起离开了延安,开始了转战陕北的艰难历程。出发前,上级要求所有的疏散人员一律乔装打扮成当地百姓的装束,目的在于行动保密,于是他们脱下了灰布军装和各种制服,穿上用多种方法搞来的老百姓的衣服。组织上还向疏散人员交代了如何对外的接触事项,其实就是在虚编,目的也是保密。组织上给母亲配发了一头小毛驴,驴背上有木架子,左右两边各放一个大柳条筐,我哥哥姐姐分别蹲坐在两个筐子里,显然小姐姐重量不够,母亲就把一些生活用品也放在姐姐这边筐子里,以求平衡。</p><p class="ql-block"> 长途转移,来到延安西北方向的志丹县,作为疏散途中的第一站先停留下来。志丹县原名保安县,为纪念陕甘苏区和陕北红军的创始人刘志丹而改名(刘志丹是保安人,1936年随毛主席东征山西时牺牲),在志丹县旦八镇一个叫“四号湾〞的偏僻小村庄住了下来。旦八镇原名“石八寨”,是清朝嘉庆年间建造的一座有24孔石窑构成的山寨,建造工程浩大,时间漫长,石匠们日耗食盐一石八斗(石、斗均为中国古代的容积计量单位,十进制,“石”念dan四声,不念“shi〞音。一石谷米约160斤),民国初年,逐渐演变成“旦八寨”。1935年红军长征初到陕北,曾在此与盘据在寨子里的国民党民团发生过激战,这在《毛泽东选集》中有记载。</p> <p class="ql-block">↓陕北保安县(今志丹县)石八寨(今旦八镇)寨门(实地拍摄照片)</p> <p class="ql-block">↓石八寨建在山上,地势险要,坚固牢靠,易守难攻。(航拍石八寨)</p> <p class="ql-block">↓石八寨四号湾小村(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贫苦农民曹大爷收留了我母亲娘三人,相依度过危难时光。(Al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 志丹县是陕甘宁边区的辖属模范县,有县乡两级共产党地方政权,还有少数地方武装(民兵),中央机关疏散人员到来之前,有关上级己和志丹县打过招呼并作出了具体安排。</p><p class="ql-block"> 中央财经办事处的家属子女们也就分散安置在这一带的几个小村子里。母亲所去的旦八寨四号湾小村庄人口不多,都是贫困农户,母亲带着两个幼小的儿女和一头小毛驴,住进了一个叫曹大爷的家里(母亲记不清他的名字叫曹什么了)。曹大爷对外称我母亲一家三人为远房亲戚,由于我母亲本人就是陕北延长县人,故乡离保安并不远,方言口音相似,得以掩护真实身份。其实曹大爷并不糊涂,他从上面打的招呼和母亲的作派中,己感到他们并不是什么逃难的百姓,只不过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p><p class="ql-block"> 曹大爷家有三孔土窑洞,他自家住两孔,腾出一孔给母亲娘儿三人住。陕北的土窑洞,一席土炕,一个灶台,一口水缸,基本上是家徒四壁,破烂门窗,窗户上糊纸采光(无玻璃)。“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就这么住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白天,母亲跟着曹大爷下地农作,四岁的哥哥跟着曹大爷的小儿子去放羊,一岁多的姐姐交给曹大爷的婆姨(陕北人对己婚妇女的称呼)托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消磨度日。</p><p class="ql-block"> 陕北的黄土高原千沟万壑,隔沟看得到人、听得到声音、但走不过去,十年九旱,极度缺水,农作物完全靠天生长,人们生活非常贫困。好在母亲15岁参加革命之前也是贫苦农家之女,且是本地人,这种艰苦的生存环境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反倒可怜了两个年幼的儿女。</p><p class="ql-block"> 陕北地瘠人贫,农作物收成很低,一般贫困农户的口粮主要是小米、玉米、高梁、土豆、豆类和瓜菜,小麦(白面)极少,根本没见过大米。且要计划周到,尤为青黄不接季节,还要采摘榆树花、野菜为补济。曹大爷家本就不富裕,一下增加了母亲三口之家,更是雪上加霜。母亲从延安撤出来时,随身携带了少量的“边币”(边区政府发行的货币,币值很低),还有少量银元,时不时也要拿出一点给曹大爷去集市买点粗粮和灯油食盐等生活用品,乡政府也会不定期地给收留“八路”家属的各家各户补贴少量的小米、玉米、荞麦等粗粮。如此勉强度日,真让边区人民操心!每当“开饭”,炕桌上就是玉米面窩头、荞麦饼子、自己种的青菜和稀汤汤的小米粥,加上自己腌制的酸菜,没有一点油水。一岁多的小姐姐连牙都没长齐,每顿饭只能靠小米汤泡着玉米面饼和土豆的糊糊,就这么吃着。</p><p class="ql-block"> 母亲从延安撤出来时,娘儿三人只带了两床薄被,住到曹大爷家后,曹大爷婆姨送来一床破旧的羊毛毡当褥子,又借一条小孩的破被子给母亲他们用,吃在一口锅,住在一排窑,生命息息相关。母亲带着小儿经常要去拾柴,陕北水土流失严重植被少,没有什么树技可砍来作柴烧,只能佝偻着身子拾枯技败叶杂草回来烧火做饭(冬天同时把炕也烧暖了)。崎岖的山道上,母亲背着大捆柴草走在前面,小儿子背一小捆柴草跟在后面,母子相伴而归。</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四岁多的小哥哥跟着曹大爷的儿子去放羊时,不慎从山坡上滚落下去,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右膝盖磕在石尖上,隔着裤子把膝盖划出一道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半条裤腿。曹大爷的儿子把我那小哥哥背回家中,我母亲一看顿时惊呆了,曹大爷婆姨用盐水和喝的白酒把伤口擦净,又到灶火洞里抓了一把新出炉的柴禾灰撒在伤口上,再从旧棉衣里揪出一把棉花垫上,找了条破布包扎上。可怜的小哥哥哭得撕心裂肺,母亲边流泪边帮忙……,就这么无条件消毒治伤的方法,仅靠盐水白酒消毒,靠刚烧出来的草木灰止血,不久之后,伤口竟然奇迹般地愈合了,除了表皮留下一道手指宽、三公分长的蓝紫色伤疤外,并无留下残疾,真是穷人家的孩子命大!</p><p class="ql-block"> 严重的事接蹱而来。不久,母亲娘仨先后染上伤寒病,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发高烧,就当感冒多喝白开水,用凉毛巾镇额头降温,后来发现不对,母亲出钱,曹大爷跑到石八寨上请来郎中,才确诊为伤寒病。伤寒是一种由伤寒沙门菌感染引起的急性肠道传染病,不及时治疗甚至危及生命。母亲出钱抓中药,曹大爷婆姨熬药,母亲拖着病体还要照料一对儿女,只能是眼泪默默地流……。好在母子三人的伤寒病也就这么硬挺死撑苦熬出来了。弄不好,年幼的儿童夭折那是常有的事啊!</p><p class="ql-block"> 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天到初冬,在四号湾一住就是五个月,这五个月里,曹大爷一家人对我母亲娘儿仨有如亲人,家境虽贫,但关爱备至。真正体现了革命战争年代军民党群鱼水情的关系。边区的老乡是心向共产党的,是真心对八路军好,不然也不会冒发出如此的爱心。</p> <p class="ql-block">↓白天母亲跟着曹大爷在地里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小哥哥帮助曹大爷放羊,一次从山坡上落落摔在石头上,膝盖鲜血直流,曹大爷一家全力相救,帮助小哥哥度过难关。(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曹大爷一家人对我母亲娘儿仨有如亲人,虽贫困致极,但关爱备至。体现了革命战争年代军民鱼水情。边区老乡心向共产党,真心对八路军好!(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崎岖的山道上,母亲背着大捆柴草走在前面,小儿子背小捆柴草跟在后面,母子相伴而归。(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 这里插一段关于母亲他们撤离延安以后,为什么能相对稳定地在志丹县石八寨驻留近半年之久的原因,这是因为从1946年6月国共内战爆发后,蒋介石集中国民党军80%的兵力向我晋、鲁、豫、苏、皖、绥、察、热、辽等解放区发起了全面进攻,攻占了我军民从日寇手中夺回的许多地方,同时也遇到了“十指分开、兵力不足”的困境,我各解放区部队则不计较城地得失,大踏步后撤迴旋,以歼敌有生力量为目的,打了不少胜仗,战果辉煌。这半年多,外面国共两军大打出手,但陕甘宁边区还相对稳定些,双方除了一些小磨擦、擦枪走火之外,并无大的战事。党中央、中央军委、毛主席一直在坚守在延安,只等“恶狼扑来”的一天。随着1947年3月蒋介石调整计划,将向解放区的全面进攻,改为向陕北、山东两个解放区的重点进攻开始,形势就出现了较大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1947年3月国民党军胡宗南统领二十多万大军向我陕甘宁边区大举进攻,而我军西北野战兵团只有彭德怀率领的两万五千余人的八路军部队,敌我兵力相差十倍。党中央毛主席3月18日撤离延安之前,中央有关部门对九个月前就疏散在边区各地的后方人员作出了有计划的向东北方向的绥(德)米(脂)及最北边的榆林地区的神(木)府(谷)佳(县)转移的总体安排。这样,从1946年10月起,母亲带着儿女离开躲避了近五个月的志丹县石八寨四号湾曹大爷家,随同其他家属子女后方人员一起,又踏上了漫漫的转移征途。</p><p class="ql-block"> 路漫漫, 野茫茫,秋雨绵绵,谁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上级下达的行军路线和目的地,也只是短途和临时的,因为敌人的行动路线和时间地点很难准确掌握,只能是根据前方的军情通报,避其锋芒,穿插于敌军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据后来母亲的回忆,在这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这支由中央后方机关家属子女组成的勤杂队伍,从志丹县到安塞县、到子长县(即原来的安定县),再绕道靖边县、到子洲县、米脂县,最后来到佳县,在佳县过的黄河,前往晋西北解放区的山西临县,此为后话。</p><p class="ql-block"> 自打离开志丹县,所经之地就没有长时间停驻过,“行千里路,吃百家饭〞,短则一两天,长则五六天,转移相当频繁,究竟在哪些地方住过,房东是谁?母亲记忆早己模糊。家属队有健全的领导机制,有党的组织,有少量的警卫人员,唯独不能准确获得有关情报和长期的安排,这与国民党军的行动有关。陕甘宁边区二十三个县,国民党胡宗南集团闪击极快,很快就攻占了十多二十个县,形势最恶化的时候,全边区敌人占了二十二个半县,只剩下半个佳县还在我政权控制之下,其余全部被敌占领。毛主席、中央前委则一直坚持留在陕北,指挥陕北战场及全国各解放区的“自卫战争”,坚持不过黄河。彭总的西北野战军则灵活机动,避敌锋芒,以少胜多,连打胜仗,断敌“手指〞,迫其收敛。</p><p class="ql-block"> 母亲所在的队伍不是作战部队,婆姨娃娃,锅碗瓢盆,毛驴骡马,转移并非易事。行军途中,有快有慢,首尾不相衔接,有时前面的住下了,后面的还在路上。荒野贫瘠的黄土高原,无好路可走,多半是羊肠小道和土未子路,鞋里灌满了灰土。天气干热,大人孩子灰头土脸的,好不容易弄来一点水,娘儿几个共洗一盆,没条件讲究啊!</p><p class="ql-block"> 有时遇到天气骤变,刮风下雨、风霜雪降,也得坚持。我哥后来长大之后,曾写过一段当时情景的回忆:“……行军路上,我和妹妹坐在毛驴背上两边的筐子里,母亲牵着毛驴走在前面,脚上打满了血泡,妹妹的尿布就缠在母亲的腰间靠体温暖干。一个漆黑的夜晚,雨水夹杂着寒风不停地刮着下着,我冷得发抖,母亲把一块羊毛毡垫盖在我们头上,她自己全身都淋透了。半夜,我们来到一个小山村宿营,母亲顾不上换衣服,却忙着找老乡买粮食、找柴火给我们做饭、烤衣服。这就是母亲火一样的一颗心啊!……”,我这哥哥1942年出生在延安,二十多年前病故,读着他回忆艰苦岁月的记载,我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就这样走走停停,与敌盘旋。期间我西北野战军打过大大小小的不少胜仗,部队利用战事间隙休整,父亲也就近来到家属驻地看过母亲及儿女两次,那是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时难得的团聚。只要亲人还在,堪比雪中送炭。</p><p class="ql-block"> 1948年2月,母亲所在的西野后勤部家属队在陕北佳县渡过黄河,来到晋西北解放区的临县。坐船过黄河时,水流湍急,船摇晃得厉害,母亲紧搂小女儿不安地坐在船中,五岁多的哥哥却兴奋地用小手抓住船帮,身子随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波浪一摇一摆地笑着,孩童无忧无虑啊!</p> <p class="ql-block">↓1947年毛泽东率中央前委转战陕北(历史照片)</p> <p class="ql-block">↓1947.7毛泽东(二排右四)与中央后方委员会的同志在陕北。(历史照片)</p> <p class="ql-block">↓母亲所在的中央后方机关家属子女在敌我交错的陝北战场频频转移,艰苦行军。(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风雨夹杂的夜晚,队伍艰难地行进。孩童受苦,大人不易。(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年轻的母亲,幼小的儿女,呆坐在山岗上,忧伤地遥望远方,思念着前方的亲人,战争时期,一家人分多聚少,要冒家破人亡的危险!(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艰苦的转移行军,走走停停,与敌周旋兜圈子,足迹遍布多地,1948年2月在佳县渡过黄河,进入晋西北解放区。(AI生成画图)</p> <p class="ql-block"> 后 记</p><p class="ql-block"> 过了黄河,到了山西临县丛罗峪镇郭家塔村以后的事,作者曾于三年前制作过一部美篇《高天厚土永不忘》发布过,收视率达1.6万。这里就不再复述了,感兴趣的收视者可到美篇APP输入片名即可回看。</p><p class="ql-block"> 此文系根据母亲生前多次口述回忆所记,同时使用了现代科技AI制作功能绘制了插图,虽不是实景摄影照片,却也能表达有关情节,谨以借鉴。</p><p class="ql-block"> 谢谢各位收视人!</p><p class="ql-block"> 作者2025年8月 于广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