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二十多个年头了,当年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在针钱笸箩里看到了母亲生前经常随身携带的针钱包,母亲总是习惯性地精心的把它保管着。针线包是用现在极少见的土织布机纺织的粗布料做的,表面非常粗糙,并且已褪色,显得很陈旧,布上织有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折线条纹图案;在包的上面绣着两片碧绿荷叶托举着两朵粉红色的小莲花和一枝昂首挺立的莲蓬。母亲时常指着针线包上绣的荷叶与莲花说:这叶就是爹娘,这花就是儿女,这莲蓬就是装满幸福快乐,渴望子孙满堂的丰收的果实。针线包的布袋口处有一穿着布条的拉口,干完针线活后母亲总是习惯性地拾掇拾掇,干净利落地将针线和顶针等放在针线包里,然后将那粗布条用力一拉将针线包口封上,再用布条把口处缠绕紧,放在针线笸箩里,把其视作宝贝似的。然后,对我们说:“娘放的针线包位置有暗记号,谁动了它,娘一看就知道。”别说,小时候还真被母亲给唬住过,有一次我想揭开这母亲的针钱包常神秘面纱,看看里到底有什么宝贝,趁母亲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时,虽然说是姐姐极力阻拦,但我依旧固执地偷偷打开了母亲的针线包,却发现里面无非就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心里也大失所望,心情真的是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感。母亲从生产队里劳动回家后,好像是发现自己的箩筐里针线包位置不对,便对我们说:“娘的针线包谁动过了?自觉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谁?”然后用目光扫视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人,我还真被母亲给唬住了,便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母亲这敲山震虎之计也算是大告成功。我本以为母亲会大发雷霆,不料母亲却说:“一个男孩子家,别整天婆婆妈妈地与针头线脑打交道,男孩子要干男人们的事,好好学习,干点大事,正事。”后来父亲才知道我们说这针线包是母亲结婚时,娘家给母亲的唯一的嫁妆,所以,在母亲的眼中总把它视为宝见,不准别人乱翻弄,就是时间长了,脏了些,母亲用水清洗时,也是轻轻揉搓,唯恐揉搓毁了。姐姐看着针线包,对我说:母亲走了,那些遗物该处理一下的尽量处理掉吧,但这针线包还是留下来好些,这针线包不知陪着母亲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也不知道给咱们小时候带来了多少快乐时光,留下来当个念想吧。 睹物思人,我每当看到这针线包时,母亲那缝缝补补的身影和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我的眼前,唤起我对那针线包里的旧时光的美好回忆。</p> <p class="ql-block"> 母亲白天在生产队里劳动一天后,夜里便坐在煤油灯柔和灯光里,端了针线箩筐,从针线包里掏出针线和顶针,将我们一家人的衣服该缝的缝,该补的补。那昏黄摇曳的灯光照着母亲慈祥而疲惫的身影,母亲缝补时专注的神情至今镌刻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母亲除了为我缝制了一身当年十分时髦的的确凉布料的新衣服外,还特别从邻居张二婶在高中里当红卫兵的儿子兴贵那里,借了个当年社会上年轻人特别引以为豪,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大字的草绿色军用挎包,然后,效仿着为我缝制了一个草绿色小挎包,不过上面的字却换成了母亲用红丝线绣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上学校时,母亲给我穿着新衣服,帮我背上新挎包,并再三叮嘱我说:“在学校里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听毛主席的话,做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将来也像你兴贵哥哥一样,考上个高中,当上干革命的红卫兵小闯将”。现在很多人都认为大学生都多如牛毛了,高中生又算什么?可知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想上个高中比现在考上个本科大学都难得多。我就这样带着母亲的期望与使命走进了学校,从此也便开始了求学生涯,当然当时自己的心情也十分快乐。</p><p class="ql-block"> 每次做针线活时,母亲总是喜欢把姐姐们叫到身边,教她们去学习着做一些简单的针线活,如定扣子、补袜子、补补丁等等,并再三叮嘱说:女孩子一定要学会做针线活,不然嫁到婆家缝缝补补事事求人,就会被人家笑话的。母亲总是一边缝补,一边对姐姐们说些布料颜色与线的颜色如何吻合,缝补时如何让针脚即不显山露水地匀称而又结实与美观;补补丁时如何先观察观察破损情况,再去用剪刀剪补丁,如何折叠好布丁边沿再下针缝补,并说布丁也要讲究颜色与衣服搭配好,补出来漂亮些;有时还会孜孜不倦地手把手地去教这样那样的缝补针法。就这样长年累月的针针线线累花了母亲的双眼,调皮捣蛋跳跃的昏黄灯光烤皱了母亲的面颊,不分白昼黑夜的劳作也压垮了母亲的脊梁,让母亲从青春靓丽走向了岁月沧桑。在我的印象中清清楚楚记得有一次缝补衣服,不慎针尖扎在母亲的手指上,殷红的鲜血顺着针扎处渗了出来;母亲用棉花球擦了擦渗出来的鲜血,然后,用嘴抿了一下针扎的伤口,便扯了个布条将针扎处简单地包裹一下,便又继续缝补衣服。我看着母亲针扎后,忍着疼痛而又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什么滋味,心想:我长大后一定好好参加劳动,多挣些工分,不让母亲这么辛苦。还有一次,父亲在生产队里干挑水裁地瓜秧的活时,褂子的肩膀处被挑水扁担磨出了一个大洞,母亲夜里便扯着衣服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用布尺子左右量了又量,最后才算把补丁的尺寸大小及形状精心设计出来,为防止再次破损并选择了比较厚实的布料做补丁。父亲笑侃着对母亲说:“大闺女挑女婿,也没有这么把量来把量去的这么上心。哪个地方破了剪块布补上不就拉倒了吗?”母亲边剪补丁边乐呵呵地说:“你是咱家里的门面,不把你打扮得人模狗样地,人家还说我针线活不行呢?”结果,母亲剪了两块同款式的补丁,把褂子的左右两个肩膀处全精心缝补了一下,这左右对称的两块补丁一补,让这衣服也确实是因祸得福,反而更美观大方了许多,有的人甚至于认为不是补丁,而是一种新款式。父亲也被母亲的这一设计折服了,赞不绝口地说:“不孬,不孬,比新褂子都好看”。还有一次,姐姐的裤子膝盖处磨破了,母亲便在裤子的膝盖处,分别用针线绣上一朵小花,比较对称的两朵小花在母亲穿针引线的精雕细琢中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误导了很多人的眼睛,让人以为这裤腿膝盖处本就是各有一朵小花的。说实在话,在生活中有几个人不喜欢穿新衣服的,可那个物资与经济极度匮乏的年代,吃饭靠粮票,穿衣靠布票,都是国家计划中的定人定量,有些生活用品有钱都没票买不来,何况又没有钱呢??很多很多的家庭中的衣服就是大人穿了改小孩穿,哥哥穿完弟弟穿,逢年过节一家人都难全买身新衣服。当年最大的期盼与最美好的心愿就是什么时候不为吃穿而发愁就好了,根本不去奢望所谓的“住楼上楼下,装电灯电话”那时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的幸福,出门坐飞机,乘高铁就更是遥不可及的童话了。可如今我们正生活在当年连做梦都不敢梦的这个美好的现实生活里,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地奋斗历程中以高速度和高质量来实现着超越与跨越。</p><p class="ql-block"> 我的两个姐姐都是父母的乖孩子,也都很体贴父母生活中的艰辛,很心疼父母,自然也遵从父母的教诲的。当然,母亲教姐姐们吋,我也时常耐心去观看,耳窥目染中自己也掌握到了这缝缝补补里的一些技艺。母亲看我有时候也偷偷摸摸地学着缝缝补补自己的破衣服,有嗔怒地说:“男孩子家,要好好读书才行,将来考上学为这一家人撑门面;就是考不上学,也要学个木匠、铁匠、瓦工那样子的手艺,将来才能挣了钱,领着一家人养家糊口。这缝缝补补的活都是适合女孩子们干的,哪里有大老爷们老粗手中捏着个绣花针缝缝补补的。”尽管母亲时常絮絮叨叨,我却不以为然,后来干脆自己也效仿着母亲的针线包的样子,缝制了一个针线包。</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针线活在我们生产队里算是数得着的,我尤其是喜欢母亲给我们做衣服时钉的扣子,那钉法即新颖别致,又非常牢固美观。人们给衣服钉扣子时,大多将四个扣眼对角针成十字花形,而母亲的钉法却总是与众不同法,有时从一个扣眼往其余三个分别拉线,形成个小鸟瓜状,有时,又两两平行拉线,形成一个平行的等号状,还有时针成一个“凵”状。我有次问母亲,钉扣子为什么不钉个十字扣,母亲对我说:“干什么都要动个心眼才行,钉十字扣,线相互交叉的地方会突出很多,你们趴在桌子上写字,突出来的部分很容易与桌面磨蹭,磨段时间线便断了,扣子还要重新来钉。”听了母亲的话,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在钉个小小的扣子里面还是隐藏着大学问的。</p> <p class="ql-block"> 开始时我一直误认为这针线包是我们平常百姓家里才拥有的,与那些达官显贵是无缘的。上学后,教我们语文的刘老师也经常给我们讲一些弘扬勤俭节约精神,发扬艰苦朴素传统的故事,并时不时的对我们进行忆苦思甜教育。从那些故事中我们才知道开国大典时,毛主席的一件睡衣也也是布丁摞布丁的,一件陪伴着伟人二十多年的睡衣上外了七十多个补丁;邓大姐也是有针线箩筐的,邓大姐不知用她的针针线线为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缝补过多少件衣服,后来有一篇文章《周总理的睡衣》被纳入到了小学教材里,使更多的孩子们对周总理和一些革命老前辈们的艰苦朴素的生活,有了更深刻地了解;雷锋也是会补袜子的。那时我才明白这“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精神不是属于我们的专利,而是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而今社会已经跨入了新时代的行列,经济发展已驶入了高铁般的快车道,人们的生活理念,消费观念也都在这时光荏苒有了与时俱进的创新与发展,人们再也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愁眉苦脸,往年的代销点,供销社也大多实现了华丽转身,成了富丽堂皇商品琳琅满目,丰富多彩的大超市,大商场。这针线包虽然说是我依旧精心保存着,但我却真的不知道针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也许它已然只是成为了我对母亲的思念与缅怀,里面装的也不仅仅是针线,而是我对过往岁月的一种追忆与怀念,是对自己旧时光生活的一种割舍不下的惦念吧。</p> <p class="ql-block"> 如今生活虽然说是比较富裕了,物资条件也丰富多彩了许多,但自己依然养成了在日常生活中乐于缝缝补补的习惯。尤其是每当自己出门旅行时,总是习惯性地将母亲的针线包放在旅行箱子里随身携带,以备万一。可在现实生活中,这针线包好像又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摆设了,成了无用武之地的历史的天空中的英雄。有一次,孙女穿着她新买的七漏风,八带洞的“乞丐服“问我:“爷爷,我这服装款式好看吗?”我苦笑了一下,说:“这是爷爷小时候做梦都想着扔掉,可生活中确实是不敢扔掉的衣服,因为,扔掉了就没有衣服穿了。”谁知孙女听后,却笑着说:“你们小时候那个年代就这么时尚了吗?”是啊,我们那是追求时尚吗?可当下有多少人还能感悟到,如今这孩子们口中的时尚却是我们那是生活中的无可奈何和万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可是,对这在蜜罐中长大的孩子们来说,她们怎能根深蒂固地了解与体会到当年生活中的艰难困苦呢?本想着给孩子多说几句,谈一谈当年的生活情景,可转又一想,有些事是不经历者根本无法体会与理解的,多说也无益,我也只有微笑一笑算是给了她一个答案。我断然不会动用我的针线包去为她缝补这破破烂烂的新衣服的。生活的变化就是这样让人总是在防不胜防中措手不及,时代的快车也总是在奋进的历程中给人以意料之外的惊喜,我们不得不佩服社会在发展中会改变人们的认知和意识。小时候为了填饱肚子我们挎着竹篮,满田间地头里去挖野菜充饥,而今这野菜却堂而皇之地以尊贵的身份走上了金碧辉煌,灯红酒绿的高档商务大酒店,当年我们为了追赶一只蚂蚱,烧烤后改善一下生活中的味道,而在田野中狂奔不止,而今这种大自然中奔跑被金钱雇佣到了健身房里,这原生态的烧烤也被置身于烟熏火燎的烧烤店里的人间烟火气息里。就是自己那破了洞露出个脚趾头的袜子,那才穿了几次,洗过几水,感觉款式有点不适合了自身的衣服,不是被搁置在衣柜里被忘记,就是被列入到垃圾的队伍里,自己的针线包好像真的成为了珍藏在心里的一种珍贵的记忆,可记忆总将在悠悠岁月的历史长河里变为回忆,这真的也是我不期望看到的,我真的想再回到小时候的艰苦而快乐的沧桑岁月里,再好好活一回,可这是不可能的了,过往的云烟也只能划归到历史的天空中,让人时不时的回忆回忆。</p> <p class="ql-block"> 斗转星移,岁月荏苒,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日月轮回的四季变化中,母亲虽然说走了二十多个春秋了,可她老人家的针线包还在,并且依然是被我视若珍宝般地珍藏着。岁月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留下了痕迹,衣物在经风吹雨打后也许不再拥有光鲜亮丽,生活也许在经历峥嵘与蹉跎后,不再那么豪情万丈地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可我们曾经的过往并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有些人与事会被刻在骨子里,会被珍藏在灵深处。有人说我太过于怀旧,太过于伤感,太过于惦念生死别离的旧情,可我觉得这种怀旧与惦念说是勤俭持家精神的一种家风传承也好,说是我对母亲的一种眷恋与怀念也好,但我总感觉这小小的针线包里装满了我对母亲那沧桑岁月里的情思,装满了我对那旧时光中生活的记忆,装满了这一路走来所见证的社会的发展与变迁,装满了母亲的牵针引线中昏花的双眼对儿女们的希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p> <p class="ql-block">注:图片来自于网络,非作者本人拍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