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南旅拍之4-山脊上的歌谣

张军

　　

我们三人，从马尔康出发，一路东行。马尔康的街市上尚余留着藏地的气味，浓烈而悍然，店铺里的铜器闪着钝光，人们脸上浮着两团高原红，眼睛却亮得惊人。我们坐进车子，便仿佛三粒豆子被掷入竹筒，开始了颠簸的旅行。

车行不久，山势便显出狰狞。路是开凿出来的，贴着山，临着渊，窄得仅容一车蛇行。我开车，手紧攥着方向盘，骨节发白；小郭坐在副驾，每每向外一瞥，便倒抽一口冷气，那深渊张着巨口，似乎要将这铁皮匣子囫囵吞下。书记坐在后面见山石突兀，草木稀疏，偶有碎石从崖上滚落，发出不祥的脆响。说这路岂止是“崎岖”二字了得，简直是山的皱纹，是大地的裂隙，车子便在其间作蝼蚁式的爬行。引擎发出呜呜的低吼，不知是哀鸣抑或是愤怒。

至丹巴县境，山忽而转了性子，变得妩媚了。藏寨如栗色的星子，撒落在碧绿的山坳间，碉楼耸立，沉默而苍老，不知见证了几代藏人的生息。偶有溪流跃出，清冽得很，水花溅在车窗上，旋即被风吹散，了无痕迹。我们下车小立，空气里浮动着青稞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迤逦至新都桥，天地陡然开阔。此地号称摄影者的天堂，可怜我们三人是拍鸟的，对这里美景也是赞不绝口，果然名不虚传。山退远了，让出一片平坦的草场，小河如绸带般蜿蜒而过，牦牛散处其间，黑珍珠似的。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将一切都镀上了金色，连风也似乎变得温柔，拂过脸颊，竟有些缠绵的意味了。按预定路线康定甲根坝土登之家拍白马鸡和血雉，但由于假期人员过载，2天内车都进不去，便三人商议后改道进市去休息，往雅安-乐山方向拍二白啦，此行三白少一，留待下次吧，我们在此盘桓片刻，拍了几张鸟片，心下却知道，前方的折多山才是真正的关隘。

折多山果然名不虚传。路是愈发的陡了，弯是愈发的急了，一圈又一圈，绕得人头晕眼花。车子喘息着向上攀爬，速度慢得如同蜗行。窗外景色渐变，先是茂密的林木，继而转为低矮的灌丛，最后只剩下了裸露的岩石和贴着地皮生长的苔藓。空气也稀薄起来，呼吸变得费力，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

一路走走停停，接近垭口处遇上车祸，我们时不时下车，八月的冷风立刻劈面打来，尖锐如刀，几乎令人窒息。五彩的经幡在狂风中疯狂舞动，猎猎作响，仿佛无数神灵在呐喊。玛尼堆默然肃立，每一块石头都承载着过往行人的祈愿与敬畏。极目远眺，群山如涛，奔涌至天际处。云层低垂，阳光从缝隙中穿刺而下，照亮远处雪峰的尖顶，那便是蜀山之王——贡嘎了。它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威严，肃穆，亘古不变。人在此处，不由得自觉渺小，不过是天地间一蜉蝣罢了。

下山的路虽不顺畅，但内心却轻快了许多，引擎的呜咽变成了欢唱。海拔渐低，绿色重新扑入眼帘，呼吸也顺畅起来。抵达康定时，已是黄昏。这座城挤在峡谷之中，折多河穿城而过，水声轰隆，昼夜不息。街上游人如织，店铺林立，汉藏杂处，现代与传统交织，喧闹得很。

是夜，我们宿在一家临河的旅店，因为是旅游旺季，价格不菲，推开窗，水汽夹杂着凉意涌进来，远处似乎隐隐传来歌声，细听又只是水流与风的呜咽。我想起那首闻名天下的《康定情歌》，其调轻快，其词热烈，歌唱着跑马山和美丽的姑娘。然而眼前的康定，却更多是旅人的中转站，是疲惫身躯的歇脚处。那浪漫的歌声与现实的嘈杂，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照。

山野沉默，道路蜿蜒，而人总在途中。我们从一地奔往另一地，看罢险峻，又见温柔，历经困顿，终得舒展。折多山上的风还在吹，康定城里的歌还在唱，而我们不过是匆匆的过客，留下些许足迹，转眼便被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