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瘾者自白

佛手

我确已溺于诗歌的深潭了。

四肢沉浮处，

非墨水即诗河，

肺叶张合间，

不是平仄便是韵脚。

世人呼吸氧气，

我独吮吸意象——朝霞是未押韵的嫣红，

夜雨乃天穹散落的断章。

那日用舌尖尝到李太白壶中洒出的酒滴，

血管便开始流淌诗情画意的汛息。

视网膜结了蛛网，

捕尽人间皆成意象：

眼角的皱纹便是岁月的俳句，

孩童的弹珠里竟是缩小的宇宙。

甚至听见时间流淌的节奏，

秒针踏着五言律诗的步调，

时针划出慢板的长虚。

有人劝我上岸，

说你会被水溺

并递来世俗的救生圈——尽是数字与标尺织成的浮梯。

可我怎舍得抛弃这温柔的沉沦？

此处沉船满载楚辞的琉璃、

唐诗的瓷釉、

宋词的沉香木。

每下沉一尺，

便有新的宝盒自动开启。

最妙是这潭底竟与银河暗通。

每逢七夕，

便有鹊桥从我的经脉中架起，

牛郎织女踩着心跳的鼓点相会，

他们抛下的泪珠在我稿纸上凝成珠玑。

于是明白，我非溺亡，

而是重生为文字的两栖：

白日用肺叶吐纳世间空气，

夜间以鳃呼吸着平水韵。

今晨掉落的头发，

竟是音符的断弦；

对镜张口，

竟飞出一串押韵的流萤。

或许那一天会坍缩成一本无字书，

唯余纸页间奔腾的脉搏——那便是我最终的诗集：

装订线是脐带，

封面是初生儿的哭啼，

版权页盖着月亮的钤印。

莫要打捞我，

且让我在这潭底种满意象的珊瑚。

当某个七夕夜你仰望星河，

看见有诗句代替流星滑落——那便是我在潭底吹出的气泡，正朝着人间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