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城内有很多会馆,多集中在宣武门外的宣南地区,湖广会馆是其中最具知名度的一座。<br><br> 那么,什么是会馆?会馆的作用是什么呢?<br><br> 会馆是一种地域性组织,是古代外出的人群为了互相帮助、联络乡谊而建立的行业组织。最早出现于明代,至清已经分布于全国各地,主要存在于城镇中。不过有些会馆并不具有行会组织的性质,就是单纯的联络乡谊的地域性组织。比如北京的众多会馆都是这种性质,除了同一地区的商人在此聚会,商谈相关事宜外,进京赶考的同乡举子也可在此借住,进京述职的同乡官员也可下榻会馆,并照顾乡亲的各种需求。甚至有人逝世后,还可在会馆停柩,然后择日返乡。比如北京福州会馆新馆,就是林则徐联络在京福建籍官员共同创建的同乡会馆,是为林则徐在京任职期间最主要的活动场所。这所会馆的同乡性特别突出,少有行会的特征。<br> 上图是林则徐参与筹资组建的福州会馆新馆,现在是北京市禁毒教育基地。 <p class="ql-block"> 北京湖广会馆是两湖地区(湖广一词出现于元代,原本指两湖以南的广大地区,明建立后仅指湖南湖北,清沿明制,延续此一称呼,并设湖广总督一职,统管两湖的军政大事)在京人士聚会、联络互助的场所,位于今北京市西城区虎坊桥十字路口西南角。这个会馆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为馆内有一座戏楼,高大雄伟,内部空间特别大,除了戏台正面有观众席外,两侧还有两层楼高的观众席,可以容纳数量可观的戏迷看戏听戏。由于这座戏楼十分精致,民间将其与恭王府的戏楼并称,视为京城最精美的戏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着湖广会馆的名声,我曾三次造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具体年代记不清了。那次是去湖广会馆隔壁的北京市工人俱乐部开会,散会时我看时间尚早,就赶紧到旁边的湖广会馆看看。到得门口,工作人员不少,但当我表示要买票参观时,他们颇为惊讶:有人要参观?急忙去找门票,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在一张两屉桌的抽屉里。随后问题又来了,抽屉是锁着的,钥匙在哪里呢?工作人员又急忙去找钥匙,不知是找了什么人,终于拿了钥匙来开了锁。这一番折腾说明,会馆并没有游客,这才让工作人员久疏战阵,连门票在哪里、钥匙在哪里都不知道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拿到钥匙后,工作人员卖给我一张票,10元。这票价在当时来说应当是比较贵的了,但对于我而言,能进去一观,贵一点也无妨,也是很高兴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进到院子里,由于并没有游客的缘故,我就享受了贵宾级待遇,讲解员全程陪着我,详细地讲解馆内的各种展品。由于年代久远,讲解员讲授的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但有两点记得特别清楚,一是戏台上展陈着许多戏服,各种戏剧角色的特有戏服都有。讲解员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详细地给我介绍了戏服所属的角色以及典型特点,令我非常感动;二是转到后院时,小姑娘特别指着一个年代久远已经是黄白色的石碑告诉我说,1912年8月25日国民党在这里举行了成立大会,孙中山莅临参加大会,这个石碑就是专门纪念这件事的。这令我大为震惊,因为作为一个专门研究中国近现代史的学者,国民党成立这件事是很清楚的,但我只知道在北京成立,具体在北京什么地方这么详细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参观湖广会馆居然有这个意外收获,这令我非常高兴。但会馆的整体印象是灰蒙蒙的,尘土特别多,大概是少人光顾、也缺少养护的缘故吧。</p> 北京市工人俱乐部如今已经改建成电影院了。 第二次造访是在2022年,因着讲授文化遗产课的缘故,我想拍一些照片,方便做教学ppt用。我在春风和煦的一天乘坐15路公交车前往,但下车就看到湖广会馆被围挡围着。原来是会馆正在修缮,无法入内参观,只能看到高耸的大戏楼的屋顶。我只好围着围挡转了一圈,悻悻而归。 第三次就是今年夏天8月了,我想会馆应当修缮完毕了吧。乘公交车来到会馆门前,首先看到的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原来会馆的保护升级了,所以国家出重金修缮了。进得门来,果然雕梁画栋,红墙绿柱,回廊曲折,垂花门典雅。此时进馆参观已经不收费了,但依然游人不多,零零星星,每个人都形单影只。 大戏楼内确实焕然一新,彩绘重新描绘过,主色调是红绿的搭配。虽然民间有句话叫做“红配绿赛狗屁”,但这里的红绿搭配却显得那么和谐,典雅中透着市井,古典中透着大气,再搭配上正宗的吊挂式宫灯,给大戏楼增加了许多灵动,也让楼顶的平棊凸显了出来,其花纹的别致令人赞叹,虽然似乎并没有重新彩绘过。 戏台下是按照中国观剧的方式摆放的八仙桌和八仙椅,而非西式的排排坐。这种观戏模式方便观众交流,还能烘托气氛,叫好吆喝,彼此呼应。这观剧模式与西方的戏剧模式是完全不同的。西方的戏剧主要是话剧、歌剧和芭蕾舞剧,讲究静默观戏,中场间隔或者终场谢幕才可鼓掌,演出中途禁止鼓掌叫好,甚至不得中途进场或退场。窃以为,这种观剧模式下观众的情感无法及时宣泄,也减弱了火热的剧场气氛。社会上曾有人籍西方的剧场规则攻击中国的剧院太杂乱。其实大可不必惟西方马首是瞻,在西方观戏就静默,在中国看戏就叫好,入乡随俗岂不是更好?中西观戏的不同模式根植于不同的文化传统,各有各的的道理,各有各的优长。如果能取欣赏的态度来享受两种体验,人生经历岂不是更加丰富? 大戏楼北侧是一小四合院,北房被改造成了戏剧博物馆。馆内不但陈述了北京戏曲发展的历史,还陈列着各种戏曲道具,有戏服,还武打用具九节鞭、七星刀、青龙偃月刀等,并有详细的介绍,倒也弥补了没有讲解员的缺憾。但戏服只展出了两件:缂丝箭衣和女帔,比我第一次参观时少了好多,感觉比较遗憾。后来我去问工作人员那么多戏服都哪里去了,告知是放在库房了。这样问题就来了,既然有,为什么不发挥作用,展示出来令公众欣赏呢? 惦记着记载国民党成立大会暨孙中山莅临大会并当选国民党理事长的那块石碑,参观过程中,我左右寻觅,并未发现石碑,只在大戏楼北侧的小院中发现了两通梨园界立的石碑。不甘心的我乃去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答曰在办公区,游客不能看。我和另一位年轻的游客只好不断央求,工作人员看我们态度恳切,就进去请示,然后就带我们进去看了。到了小院北房的后身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靠墙矗立的是一块1997年由中国史学会会长戴毅先生题写碑文的石碑。我一看大吃一惊,这通石碑完全不是我曾见过的那通石碑,无论石碑的形制、尺寸和新旧程度都完全不一样。于是,我就问工作人员还有石碑吗?得到的答复是没有,没见过。随后这位40岁上下的工作人员又帮忙问了馆内的很多老同志,均答复没见过。这就奇怪了,难道我记错了?我以为不会,因为中国近代史就是我的专业,多年来我早已建构了我自己的知识体系。一个人的知识体系之外的知识有可能忘记,甚至根本记不住,因为没有形成自己的知识大厦,道听途说的知识大概率记不住或者记不全。但我的专业知识体系就是中国近代史,且经过多年积累已经形成,大的框架、知识结构、细致的历史面相都很清楚,哪里有缺失也很清楚,一旦弥补,必会牢牢记住。比如国民党成立这件事,第一次造访湖广会馆时得知了开会的具体地点,居然在湖广会馆,当时我就感觉很兴奋,印象深刻,绝不会记错。但事情就蹊跷了,石碑究竟哪里去了?要说年代也不是特别久远,距离我见到还不到30年啊,管理湖广会馆的人竟然已经不知晓了。怪事!! 参观完毕,出门时看到会馆大门上有一对铺首,很精美。欣赏完毕我感觉很不对头。根据古代的礼制,带有兽形铺面的铺首,平民的宅院的大门是不得使用的,一般只有三品以上的高官才能使用,普通百姓的大门使用的就是最常见的门环,不得僭越。这个会馆就是同籍的各色人等聚会的地方,并非高官的宅子,怎么安了这么一个高规格的铺首呢?于是我就询问工作人员:“修缮前是这样的吗?”答曰:“不是”,我又问:“为什么要搞成这样?”,工作人员说:“我们这么搞是经过专家论证过的,因为这个宅子过去的主人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所以可以用的。用这样的铺首是为了统一、好看。”闻听此言我大为震惊:文物的修缮难道不应当尊重历史的本真吗?为了统一好看就可以不顾历史的真实而随心所欲吗?几百年后人们考古的时候是不是会误导后人? 参观结束了,虽然弥补了第二次到访未能进入会馆的遗憾,但又平添了诸多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