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登泰山

柳周

　　 泰山古称岱山，又名岱宗，春秋时改称泰山。我国五大名山被称为“五岳”，泰山名列其它四岳（华山、衡山、嵩山、恒山）之首。泰山主峰海拔1545米，并不是最高，但是上山主道从岱宗坊下面的岱庙算起，到玉皇顶有9公里，共7千多级石阶。因为山东大部分地区是平原，泰山突起，就显得特别雄伟。读杜甫《望岳》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见其气势不凡！泰山是天的象征，古代帝王喜欢来此朝拜。我爬过不少大山，觉得只有泰山的文化底蕴最为丰厚。所以1968年来攀登过一次，就难忘其魅力，43年过去，我再来攀登一次！

　　 泰安是个小地方，住火车站附近，然后坐公交车去红门爬泰山，或者去岱庙、去冯玉祥墓和黑龙潭都不远。

（上两张照片都可以先点一下，然后用双指撑开，放大了移动着细看。如果先保存，然后在自己的相册上看，可以放得更大。）

　　 这是岱庙。前两天我们已从红门往下走到岱宗坊，进过岱庙，很可观，这是历代帝王来泰山举行朝拜仪式的地方，宫殿内有很多碑刻，是历史的沉淀。

　　 2011年11月25日，上午7点我与妻离开泰安某旅社，早餐后备些干粮上汽车，一起去登泰山。8点30分左右到达红门。这是上泰山的主要路口，现在已不必再从下面的岱宗坊出发了。“第一山”是明朝嘉靖年间曾任巡按山东监察御使的李复初所写。牌坊上有题字：“孔子登临处”。那么孔子是从这里爬到山顶的。现在我们往上走，到万仙楼买票。老年人半价优待，每人也要62元。到处都是门票昂贵。

　　 8点50分见有革命烈士纪念碑。还见一石刻：“中流砥柱”，明代嘉靖丁未年莆田人陈某写。看到“初步登高”、“渐入佳境”等等刻字，十分恰当。

8点58分又见“䖝二”，清代光绪二十五年济南人刘廷桂所写，什么意思？令人不解！后来查证，原来是繁体字“風月”两字，去掉边框，是“风月无边”，形容泰山风光之美，倒也有趣！

9点33分见“水帘洞”牌坊。10点27分到壶天閣。10点36分到回马岭，马不能再上，可见路势陡险了。经过“金星亭”、“步天桥”，11点11分来到中天门。这里是登山路的半途，中天门西面有上山索道，再往西，下山可去黑龙潭。

向上望去，见有红色的“南天门”！哈！还真有个南天门！有位游客抬头张着大口惊叹：“还有那么远啊！” “才爬了一半！”别人劝他：“你现在不爬上去，恐怕一生就再没有这机会了！”但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回身退下山去了。刚才有个地方叫“回马岭”，现在连人都要“回”了。这上山路确实陡峭艰难！但人生能有几回登泰山？记得我上次来，见到几位小脚老太太都爬到山顶的庙里！她们是来烧香拜佛、拜玉皇大帝的吗？小脚爬泰山，与命运搏斗，身体更健康！我们也坚定信念，继续往上攀登！11点37分见有“迎天”牌坊。

　　 11点45分，在中天门到云步桥之间，又见山石刻有《泉》一文。这是山上少见的一篇杂文，写于民国五年（公元1916年）：

“余来岱之次年，岁在丙辰。是年春，暴风甚多，寒暖不时，余因之而病。病后因阿堵物有感，曰：是物也，何物也?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岂西人所谓人生之第二生命者耶？然英雄豪杰为汝坟，黑其心，灭其性，变易其操守，至死不悟。己不能致者，必欲强人以致之。汝之势力，不可方物。无论如何不可捉摸之。生龙活虎，一入铜臭势力范围，立时与至无灵之蠢鹿顽豕等，真可叹也！余老矣，不能从诸君后，请拭目以观之。 长庐李星源题，民国五年八月。”

文中的“阿堵物”是钱，通篇抨击铜臭，那么题目“泉”字就不是指山泉，而是“钱”的通假字。鲁迅日记里也是以“泉”字代替“钱”的。

《泉》石刻字面高200厘米，宽300厘米，共计170字，楷书。作者李星源痛惜祖国山河惨遭蹂躏，以满腔愤怒抨击“一入铜臭势力范围，立时与至无灵之蠢鹿顽豕等”的社会弊病，叹息“英雄豪杰为汝坟，黑其心，灭其性，变易其操守，至死不悟……” 啊！大约一百年过去，此文至今不失光彩！生活固然不易，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生活无道，岂能不乱？可是多少人在钱的面前，仍在丑态百出！

　　 11点49分，又见老鼠一样的字谜。一导游解说，鼠头是“如”字，鼠身是“一”的拖拉之形，谐音“意”，作“如意”解。传说民国年间，山下有个当饭店小伙计的人叫李和谦，在店主影响下，也略通文墨，经常用抹布在桌上练字。一日上山，走到此处，乃兴致勃勃，写下此字形。是作“如一”解，还是作“如意”解？还是狂草“大好河山”？谁都不能确定。但游客到此，听听猜猜，觉得蛮有趣味，也就哈哈一笑，又往上走了。

11点58分走到云步桥，此处路陡，有山泉瀑布。有“河山元脉”、“银河落九天”、“天泉挂碧峰”等刻字。12点06分，到飞来石，旁有“五大夫松”牌坊，据说是秦始皇登此山时封的。一路还有望人松、“冠盖五岳”“登峰造极”“对松山”等牌坊，有乾隆《咏朝阳洞》、“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大好河山”、“岱岳雄姿”、“至此始奇”、“风涛云壑”等刻字，都描绘了眼前的美景。

我们买了两根拐杖，每根2元，还很管用。12点58分，到达有名的“十八盘”！山崖已有结冰，但我们的内衣都湿了。一群日本游客，到此只剩一人了，但导游和翻译还得陪着。聊聊，翻译还是上海人。想起了几句日语，也胡说几句，笑笑高兴。

　　 13点41分到“升仙坊”。背着食物，虽不多，也肩痛，便脱下毛衣垫在肩上。其实这一路与黄山不同，都不用带吃的，沿路都有小卖部，瓶装水、水果、面食，都不贵。少见挑山工了，有缆车运输吧？见到人都很亲切，能爬上来的，都是好汉！登上升仙坊，人可成神仙！

抬头望望顶上的南天门，最考验人的山路到了，坡度大约陡到六七十度！真要“爬”了！作最后的冲锋！爬几步，停一下，喘喘气，坐一坐，再往上！

13点55分，我们终于登上南天门！非常兴奋！要知道，我们这时已把泰山最艰难路段的“十八盘”踩到了脚下！稍歇。望望，哇，高上还有高！继续？继续！向上！向上！迎难而上，胜利在望！

　　 14点05分登上“天街”！胜利！据说南天门以上的路便是“天街”，意思已到“日近云低”的天上！天街上有好几处宾馆，可住宿，当然，价钱昂贵。

啊！山顶天街好像比43年前宽阔了！放眼苍茫大地，一览群山小！有几个游客在南天门之下也退下去了，可惜！泰山的壮美正在南天门之上的天街！回望山路，陡峭漫长，群山起伏。43年前，我曾在此默念祖国万岁，想起了这富饶的土地上还有人要饭，问为什么？如今，闯荡过了，跋涉过了，跌倒过了，成功过了，知道了世事之复杂，人生之不易。幼稚已去，历练在心，寄情山水，竟想起了辛弃疾的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继续向上爬，有振衣冈、鲁班洞。有庙，叫“西神门”，门南有“万代瞻仰”一壁，门里有大殿，有乾隆题字碑。殿外屋檐角上有铃，寒风吹来，铃声急急作响。

踏着天街再往上，14点46分，迎面见一块大观峰峭壁，啊，壮观！全中国哪里还能找到如此壮观的摩崖石刻？高十多米，宽二十多米！峭壁上最显赫的是《纪泰山銘》，是唐玄宗李隆基在开元十三年（725年）声势浩大地朝拜泰山之后所刻，约一千个字，隶书，盛唐气象，金光闪闪。开头几句写道：“朕宅帝位十有四载 顾惟不德 懵于至道 任夫难任……”，好像蛮谦虚的，但后面就有鼓吹之词。唐玄宗是武则天的孙子，能文能武，当上皇帝后任用富于改革精神和贤明的姚崇、宋璟、张九龄等人为相，纳谏补政，励精图治，确曾很有作为，但后来却重用“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和杨国忠，沉湎于酒色享乐，最终酿成安史之乱，在马嵬坡与杨贵妃唱了一出《长恨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实在是千古教训！《纪泰山銘》上面有“天下大观”四字，大观峰名称即从此来。铭文东面有登泰观海、天根云窟等题字，西面有壁立万仞、天地同攸、与国同安、青壁丹崖、置身霄汉、云峰等题字，还有：拔地通天、雄峙天东，等等，不及细看。

天街从大观峰东面延伸上去。有一小诗：“眼底乾坤小 胸中块磊多 峰头最高处 拔剑纵狂歌 民国十六年丁卯仲秋”。不知谁刻写，名字被磨掉了，1927年，写得慷慨激昂。

有题字：目尽长空、青云可接、俯察万类、一览群山小。我“俯察”一下，果然“群山小”。哈，我上次来攀登时，在山脚下抬望拖车老汉指点的山顶时，还以为泰山不高，还以为周围的群山比主峰高哪！真是要知泰山有多高，还须不辞辛劳爬一爬。

有一小文，不注意会从眼下滑过：“丙辰八月，偕郑浩、王觉任、邝南嵩，游泰山，登绝顶。康有为”。康有为生于1858年，是1898年戊戌变法的主要人物。丙辰是指1916年，辛亥革命已过5年，58岁了，兴致勃勃登泰山。当时袁世凯刚死，康有为虽然电请大总统黎元洪召开国会，却还在想尊孔复辟等事。袁世凯要用孔子，康有为要用孔子，“五四”要反孔，鲁迅也反孔，世事复杂。

继续往上爬，见有一块独立的山石，石上刻：仰观俯察。附近还有万法唯识、登峰造极、五岳独尊、昂头天外等等题字。

15点20分，我们终于登上“玉皇顶”！走进玉皇顶，庙里有玉皇像、铜钟等物。我不信玉皇。反身看庙门上有匾：“泰山极顶”。走出庙，瞭望远近，东面还有日观峰，是泰山绝顶看日出的地方。东面远处是平原，东北面群山连绵，直到天边。正北和正西面也有群山。南面山下有一片平原，平原上有平整的田地和房屋，这便是泰安。东南面有徂徕山，山前有大汶河自东北向西流去。有一条公路弯弯曲曲从西南向东南延伸。望壮丽山河，茫茫苍苍。祖国，蕴藏着多少开发不尽的宝藏！有多少丰富多彩的物产！这里没有烦躁，没有乌烟瘴气，这里多么宁静！可惜纯景物的照片我照得太少了。

　　 15点35分看到了孔子庙。孔庙立山顶，伟大至高！这山上还有“孔子小天下处”、“雄歭天东”、“云海”、“凌云气”、“擎天捧日”、“仰观俯察”、“登高壮观天地间”、“登峰造极”等石刻，甚可观赏。据说“文革”时这类石刻被砸掉不少，但现在又重建起来，生活很多彩，信仰砸不掉！我仰观俯察，目尽长空，更见“群山小”之气势。这一路迎难而上，才让我们看到了地面上看不到的壮观，我们的心胸为之开阔！

　　 “天凉好个秋”，秋已到冬，寒风飕飕。我们看到日观峰的拱北石，也壮观！请游览的学生帮照合影，总模糊，手太重，还是一位专业照相的男子看不过，主动帮我们照了两张，并不要辛苦费。

天色暗下来，山上有大衣、地毯、被子出租，还有帐篷。但为了节约钱，我们不想在山上过夜。时间不允许过多逗留。只得赶快下山！17点左右回到中天门，天都黑了，只能上旅游汽车下山，每人车票30元。我们在18点51分回到旅社。

第二天，26日。累，上午休息。下午到泰山西南游览路线的黑龙潭游玩。那里巨石瀑布，气势雄伟，风景绝美。爬泰山若不游黑龙潭，是一大遗憾。

坐车到天外村广场，先往东走，过大众桥，有冯玉祥的墓。冯玉祥是民国时期著名将领，1948年应中国共产党之邀回国，不幸在黑海因航船失火遇难，据说可能是国民党特务放的火，历来儒雅的周恩来因为未能保护好冯玉祥而对部下大发雷霆。1953年，根据冯玉祥生前愿望，遗骨被安葬于此。沿着象征他活过66个春秋的66级石阶走上去，到墓台，迎面矗立一块花岗石石壁，壁上有“冯玉祥先生之墓”几个金色大字。大字下的墓壁中央镶嵌着冯玉祥圆形侧面铜雕头像，据说骨灰盒就封存在头像里面的洞穴内，十分庄重朴素。头像下用隶书刻写一文：

我 冯玉祥 一九四 0 年五月廿日作

平民生，平民活，

不讲美，不要阔。

只求为民，只求为国，

奋斗不懈，守诚守拙。

此志不移，誓死抗倭，

尽心尽力，我写我说。

咬紧牙关，我便是我，

努力努力，一点不错。

墓地附近有冯玉祥泰山纪念馆，馆内树有48块冯玉祥诗画碑和周恩来1941年11月10日撰书《寿冯焕章先生六十大庆》碑。冯玉祥是个很有趣的人，故事很多。他一生简朴，治军严明，是他派军队把末代皇帝赶出了清宫，后来抗日反蒋，被解职。他写过不少有肝有胆、通俗易懂的白话诗，也写过一些至今令人难忘的大实话，其中有一段话被刻成石碑，其文道：

一我们一定要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扫除净尽。

二我们誓为人民建设极清廉的政府。

三我们为人民除水患兴水利修道路种树木及作种种有益的事。

四我们要使人民均有受教育读书识字的机会。

五我们训练军队的标准是为人民谋利益。

六我们的军队是人民的武力。

这些话写得朴素明白、实在简要，写得好，人民就不会忘记。

向西，沿游览线路往上走，先过“黑龙潭水库”，再过建岱桥、白龙池，往北抬头看，是长寿桥，流水从桥下流过哗哗直下，形成瀑布，低头看就泻到有名的“黑龙潭”。潭不是很大，但据说很深。再往西看，对面的山石，现在虽然没有水，却已被常年的流水冲成巨大的瀑布状，足有十几米宽，几十米高，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可以想见，一旦下一场大雨，这里一定是飞珠溅玉，“银河落九天”。

再往上走，来到长寿桥，有两米宽，几十米长。桥两头有石亭遥遥相对，桥下有巨大的石坡。

且看山谷河道边一块块巨大的卵石——足有一两人高！而这么大的卵石跟石瀑布比起来，却显得很小。看着这样雄伟的奇景，怎不留恋？

　　 在被山水冲刷而成的平圆石坡上，我终于找到了“还我山河”、“洗我国耻”的题字刻石，并不大，但我的记忆放大了它。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题，正是抗日战争时期。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略者在我国东北发动“九一八”事变，不断蚕食中国。因此，中国人把“九一八”视为“国耻日”。

泰山黑龙潭，抒放我胸怀！

　　 今上午从饭店返回旅社途中见泰安电视台的几位年轻记者在采访一位坐地讨钱的白发白须老农。

我观察旁听一下，与记者交谈起来。我说我敬佩你们把镜头对准了这样的老人，这是要有勇气的。我们有些人经常回避真实，但你们现在敢正视了，这是一大进步！女记者问我是来旅游的吗？我答是。这时男记者的摄像机对准了我。女记者问我来旅游有什么感想？我说我四十多年前就来爬过泰山，那时还很荒凉，很多地方是农田、平地，从岱宗坊到红门，基本上很少有房子，现在是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街上的小汽车也多了，变化太大了，进步太大了。但，还是有乞讨的人，实在太遗憾了！记得古代贤明的帝王“尧舜禹”中的“尧”说过，天下如果有一个人饥寒或犯罪，就是我的过错。我们应该重视这个问题。这实在是国家的耻辱！当然，我也知道，原因很多，这是很复杂很难改变的问题（叹息），但我们力所能及的，都呼吁呼吁吧，都做些工作吧。正像鲁迅所说，有一份热，发一份光！这时拍摄的男记者大声对我说：“大爷，你说得太好了！”我说，中国，只有农民真正富裕起来了，国家才会真正富强啊！女记者问我还有什么感想？我说，旅游景点的门票太贵了。女记者说泰山的门票不贵啊！我叹息说，这是全国的普遍性问题，我们普通老百姓还是觉得贵。游览名胜古迹、大好河山，实际是洗涤灵魂，是心灵的熏陶，是思想的提高，会使每一个游览者更加热爱祖国。可是，门票昂贵，抬高了门槛，把很多普通老百姓特别是最广大的农民拒之于门外了。这是让人遗憾的。发了一通议论。

晚饭后在旅社又想：名胜古迹，是文明的实际存在。把中下收入的普通百姓挡在名胜古迹之外，就挡住了中下阶层的百姓走向文明。我们天天喊“要讲文明”，“文明赢得尊重，礼让从我做起”，可是却从经济上设置了难关，使不敢放手花钱的普通百姓不能接受美好事物即文明的熏陶，这不是“叶公好龙”吗？把景点门票当唐僧肉，是多么短视！人，不能只顾自己，只顾自己是自私的。自私虽是本能，但能顾到别人，就是美德。而损人利己则是卑鄙的。善恶有报，早晚而已。这片齐鲁大地曾出过两位圣人，记录他们言行的《论语》和《孟子》是探讨国计民生的，我们真该继续思考探讨，洗今日之耻，打开大门，让广大的人民群众走向文明！走向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