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掠影

渔村孤舟

七月十三日，归闲之人随家人、朋友，踏入了乌镇的青石板路。九时许的太阳已经显出几分凶相，照在旅游中心的白墙上，刺得人眼睛发痛。我因年过六旬，得了免票的优待，这倒使我想起古时老者“杖朝”的礼遇，只是我手中无杖，唯有遮阳帽一顶，权作抵御炎威的盾牌。

入得景区，众人集于朝宗门下。这门楼高耸，青砖黛瓦，檐角如飞，倒像是要把人引向某个逝去的年代。导游是个精瘦女子，声音却极洪亮，穿透了燥热的空气。她挥着小旗，我们便如羊群般随她移动，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洞，走进乌镇的脉络里。

百床馆首先闯入眼帘。那些雕花的婚床，朱漆剥落处露出木质的筋骨，床上绣帐低垂，仿佛新人刚刚离去。我站在玻璃柜前，看那床柱上精细的镂空雕花，有龙凤呈祥，有花开富贵。热浪从门口涌入，背上的汗珠滚下来，退休人却忽然想起《东京梦华录》中描述的宋人婚床，“四围设屏，上施锦帐”，千年风俗，竟在这江南水乡得以保存。

民俗馆里更是闷热难当。老式纺车、织布机、稻桶、鱼篓……这些农耕文明的见证物静默地陈列着，上面落满了空调也驱不散的岁月尘埃。年轻人却喜欢看古人婚礼习俗，围着新娘新郎的塑像拍个不停，好像这对新人就是自己与心上人一样。看着年轻人那一脸羡慕的馋样，我这个归闲老人不禁莞尔！

朝宗坊的牌坊在烈日下泛着青光。导游说，朝宗坊的名称来源于南宋时期的一段历史故事，宋高宗赵构在此地封划，以示对当地百姓忠诚的嘉奖。这一历史事件为朝宗坊赋予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

宏源泰染坊的蓝印花布在风中轻扬，如一片片截下的天空。院中几个大染缸散发着淡淡的靛青气味，这气味竟奇异地消解了暑热的烦躁。我这个归闲老人凑近看那花纹，是简单的梅兰竹菊，却因手工的误差而显得格外生动。我想买一块布巾，却被告知这些都是非卖品，仅供展示。这倒也好，有些东西本就不该被标价。

集贤坊的名字取得雅致，原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如今游人如织，哪还有"谈笑有鸿儒"的清雅？退休的我不由想起自己年少时读过的《子夜》，那些描写江南市镇的文字，如今竟在眼前活了过来。

茅盾纪念馆内凉快许多。玻璃柜里陈列着先生的手稿，字迹清瘦有力。归闲老人站在《林家铺子》的原稿前，看那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忽然明白文学何以能不朽——全在于这份近乎苛刻的认真。馆外蝉鸣如沸，馆内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文学的力量，大约就在于能在这喧嚣世界辟出一方清凉罢。

通过“茅盾纪念馆”对面的石桥，来到了周家弄。周家弄狭窄，弄旁有河，河上有乌篷船驶过。归闲的我走在弄间，一边是河水，一边有高墙投下阴影，竟有几分凉意。弄边有许多商店及土菜馆，进去的人很多，不知是乘凉还是买东西，或两者兼而有之！

走向出口的路上，日头已经西斜，但暑气更胜。回首望去，乌镇的轮廓在热浪中微微颤动，如水墨画被水晕开。我这个归闲老人在想，这镇子如同一本摊开的古书，每一页都写着“传承”二字。热归热，这一日的行走，却让我在暮年又一次触摸到了中国文化深沉的脉搏。那些染坊的蓝、婚床的红、书稿的黑，交织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遂以一首

《忆江南·乌镇游》以志之：

江南暑，热浪裹乌篷。

蓝印花间寻旧梦，

百床阁上忆欢容。

归去晚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