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生长，向下扎根

修蝉

我这半老徐娘，如果现在回了故乡，那就像株长拧了的谷子——别人弯腰盼着灌浆，我蹲田埂上揣个皱本子，瞅着露水打玉米叶都想划两笔。背后闲话肯定跟着风飘：“庄稼人认全节气就够了，都儿孙满堂了，还想当‘笔杆子’？”

倒也不往心里去。风里的闲话和田草似的，吹过就黄了，犯不着较真。我写的字，本就不是给“懂行的”看的——是给雨后翻着泥的地听，给老屋里冒热气的灶台听，给自个儿心里那点没蔫儿的浪漫情怀听。

从前慢，慢到能数清麦粒鼓胀的纹路，现在人急，急到连翻页的工夫都嫌费力，我偏要慢，一笔一画堆我的字，像老母鸡护崽，护着这点不值钱的念想。

很多人背后议论我，也有朋友调笑道：“一把年纪了，还做那够不着的云端上的梦？”我嘿嘿应着，不辩解。他们哪懂，我写的不是虚头巴脑的诗，是地里的土有多沉，是灶膛的烟火有多暖，是我这颗心，像田埂上的庄稼——向下要扎进泥里，抓牢那些实在的日子；向上还想够够太阳，让心里的光也亮堂些。

夜里灯盏下写，桌上冲了杯城里人爱喝的咖啡，杯子还是儿媳妇旅游捎回来的，印着些弯弯曲曲的不规则洋文，我一个也认不全，只知道这玩意儿冲开了苦香苦香的，夜里写稿不犯困。写着写着，总忍不住抬头瞅两眼里屋——小孙女撅着小屁股睡得正香，额前碎发随着呼吸轻轻晃，倒比我笔下的字还软和。窗外的秋风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像又有人在说闲话，可瞅着孙女的小模样，心里的劲儿就又足了。

我不管，写我的。字没章法，也没什么大道理，可那都是我从土里刨出来的心里话，是想写给日后长大的孙女看，让她知道奶奶当年也揣着点不蔫儿不孬的念想。这是我这半辈子，扎在泥里、却不肯蔫儿了的劲儿。管他们说什么呢——根扎得稳，芽就该朝着光长，旁人的风，吹不折的，就像这睡着的小肉团儿，和我笔下的字一样，都揣着一股子向上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