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瀑布祭伯温

烟雨江南1963

　　处暑刚过，暑气未消。我立于刘伯温故里文成县百丈祭前，但见一道白练自悬崖奔泻而下，声若惊雷，势如奔马。水雾腾空而起，在阳光下幻作七彩霓虹。

这瀑布在L形的山谷里跌宕，恍若天地以水为墨，挥毫写就一个遒劲的“刘”字首笔。

　　相传刘伯温逝后，此处忽现瀑布千年不绝。当地人言此乃军师魂归故里，以水为魄守望山河。

我沿湿滑石阶徐行，水声渐次化作金戈铁马之音——恍见朱元璋率军渡江时，那个青衫文士立于船头，指尖划过长江舆图，漫天星斗皆落于他的眸中。

　　一祭潭水深碧如墨，似是伯温未竟的《百战奇谋》中渗出的墨汁。当年，他辅佐明主平定乱世，献《时务十八策》，每一条皆似瀑布击石，在历史长河中迸溅智慧水花。

坊间传说此水能开人智慧，六百年来文成学子赶考前皆要来此沾一沾伯温灵气。

　　二祭瀑流遇石分岔，形成双龙争珠奇观。恰似刘伯温一生身处乱世漩涡，既要斡旋群雄之争，又要平衡君臣之道。

水帘后隐见石刻斑驳，细辨竟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之句。想他通晓天文地理，能测风云变幻，却终难测帝王心术。瀑水轰鸣中似传来他的叹息：“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三祭瀑落处虹霓永驻，阳光穿过水幕现出七彩光环。乡人称为“伯温冠冕”，谓其虽遭猜忌归隐，历史终还其公道。

瀑布千年不竭，非为纪念个人功业，乃昭示士人精神如流水般永恒：纵遇断崖亦成飞瀑，纵临绝境仍向大海。

　　林荫树下，当我看到一祭和二祭相接相续“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观画面时，忽然醒悟，真正的纪念不在庙堂香火，而在这山水相逢处，百姓以天地为祭坛，以流水为长明灯。

　　临去时，耳畔还轰鸣着瀑布的声响。忽忆刘伯温临终诗：“百丈崖头一片云，千年化作水粼粼。”

原来他早将自身化作这永恒奔流——不是悲叹，而是豁达。正如这瀑布，无论王朝如何更迭，它只管奔流不息，以水汽滋养竹林，以雷鸣惊醒世人，在每一次坠落中完成生命的升华。

　　水声浩荡里，历史仿佛从未远去。那个羽扇纶巾的身影，正与瀑布合而为一，继续书写着属于中华民族的智慧与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