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散文:《踏秋》</p><p class="ql-block"> 唐风</p><p class="ql-block">云,被烈日燃烧,风,把天空吹得更高,也把人心吹得薄如蝉翼。我踩着一条被落叶反复修改的路,像踩在一册无人签收的古老信笺上。每一步,都踩碎一粒陈年的光斑——那是去年、前年,乃至童年遗落的回声。 </p><p class="ql-block">榆树最先黄了,像把旧信纸浸在茶水里;槐树还绿着,绿得近乎奢侈,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余温折进一页不肯合上的书。我伸手触碰一枚悬空的叶子,叶脉里流动的不是汁液,是一条条细小的河流,把远方和故乡悄悄接通。 </p><p class="ql-block">一条河躺在田野的尽头,像一条被岁月揉皱的银带,闪也不闪。它不说话,却替所有远行的人保管着倒影。我把脸探过去,看见自己正站在十年前的水面上:那时的我瘦小、好奇,口袋里装着几颗玻璃球,心里装着整个宇宙的疑问。水面轻轻一抖,童年就碎了,碎成一圈圈细纹,被秋风抚平。 </p><p class="ql-block">白鹭从芦苇里升起,翅膀拍打的声音像一页信纸被撕开。它飞得极慢,仿佛要把每一寸空气都缝进羽翼。我想,如果我也有一双如此耐心的翅膀,是不是就能把这些年遗落在各处的自己,一一捡回? </p><p class="ql-block">田埂上,稻草人依旧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它空空荡荡的袖管灌满了风,却依旧固执地指向远方。我冲它点头,它不回礼,只是用沉默告诉我:守望本身,就是回答。 </p><p class="ql-block">我继续走。风把草籽吹进我的鞋窠,也把落日吹得通红。那轮硕大的夕阳像一枚熟透的柿子,悬在村庄的屋脊,随时会滴下甜蜜的汁水。炊烟开始升起,一缕、两缕……它们并不笔直,而是歪歪扭扭,像要把人间的曲折都写进天空。 </p><p class="ql-block">终于,我走到一片无人收割的向日葵地。它们低垂着头,像一群做错事的孩子。我蹲下来,把耳朵贴向其中一朵,听见它内部传来轻微的爆裂声——那是种子在告别花盘,准备独自过冬。我轻轻握住它粗粝的茎秆,忽然明白:所谓成熟,不过是把光一点点收进黑暗,然后学会在黑暗里继续燃烧。 </p><p class="ql-block">夜色从地底渗出,星子一粒粒浮上来,像谁打翻的盐。我转身,把整条秋路折进衣兜,像折起一张用完的地图。风停了,万物屏息。只有远处传来一声犬吠,像替大地补上最后一个韵脚。 </p><p class="ql-block">我踏秋而来,踏秋而归。鞋底沾满碎金般的叶屑,心里却空出一整片旷野——那里,风可以继续吹,路可以继续长,而我,可以继续把未竟的远方,一粒一粒,种进更深的秋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