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山的梦》连载之十五

长天秋水周堪

15 北京来梦 　　程川现在的生活轨迹又多了一条，那就是在原先的基础上，他还要思考如何把团的工作做好。组织恢复了，机构健全了，但要做的事情很多。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落实团支部的两个决定，特别是第一个决定。程川决定利用下一个星期天到县城去一趟，去请他同学的父亲，县茶果站站长下来指导茶场管理的有关问题。 　　他依然奔波在田地、学校、家门之间，生活就像一个磨盘，人总是劳碌在其间。 晚上，王彩云总是有各种借口过来看看、坐坐，特别是星期六的晚上，她一定会来。因为这天，程川的妹妹会回来，王彩云总是说她想来看程梅。而每次来，总要到程川的房间去看看，帮他收拾一下房间，有时还把程川换下的衣服拿走，下一个晚上又会说过来送衣服，又过来坐坐。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程川的父母心中也非常高兴，尽管他们心中也放不下江明霞，但他们知道，江明霞不可能再成为他们的儿媳。云丫头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人聪明、勤快，又特别漂亮，嫁给川娃子是千配、万配。因此，对云丫头的到来，他们总是百般的盛情。他们私下也对程川说过多次，叫程川认了这门亲事。但程川就是不表态，并总是对父母生气，叫父母不要管他的婚事，他自己知道处理。其实，在程川的内心，他也十分喜欢王彩云，王彩云每次到来，他都有一种充实感。然而，程川内心似有不甘，他现在确实还不想考虑婚事，他不想他这一辈子就真的耗在这块土地上。长夜漫漫，他又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原地打转，他唯一能坚守的就是不能过早结婚…… 　　我们白天所看见的程川是一个坚强的、充满阳光和阳刚之气的男人，那是属于所有人的程川；夜晚的程川是柔弱的、多愁善感的，有时还是可悲的，那才是属于程川自己的程川。 程川在做梦，做自己想做的梦，做向往大山外面的梦。然而，真正的梦境，始终在这大山之中，在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之上。程川常常感叹：难道大山就真正锁定我了吗？ 梦境变化莫测，生活依旧从前。 星期四的下午，程川放学回家后正在地里干活，突然听到叫声：“哥哥，姐姐给你来信了！”声音很兴奋。 程川抬起头，只见江明芬正朝自己走来，手里拿着信，脸上泛着喜色。 程川从江明芬手中接过信，问道：“给我的？” “不给你给谁？你看那上面写的谁的名字？”江明芬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谢谢！” “谢我什么啊，川哥？” “你想让我谢你什么？” 江明芬故意将头往上一偏，假装想到： “你帮我挑两挑粪吧，我挑累了！” “好吧，我明天下午放学回来帮你挑吧！” “开玩笑的，哪个要你挑？你还忙不完呢！” “需要我帮忙就说哟，你爸爸、妈妈好吧？” “爹爹、奶子都好，只是他们常说，你好久都不到我们家去了，特想你的！” “你怎么还在叫爹爹和奶子？” “我忘了，一时顺口又叫爹爹和奶子了。我当着他们可是叫的爸爸、妈妈了哟。” “那就好，你转告他们，等我空了，就去看他们，你代我向他们问好！” “要问好，你自己去说，我可代不来！” “好，你回去吧！我空了自己去说，不要你代劳！” 江明芬正准备走，突然又转过身来说道：“姐姐问你最近都在忙些啥，还问你到我们家去过没有呢。我们怎么回信啊？” “我自己给她说，不劳你操心了！” “好，我走了。”江明芬说完，就回家去了。程川这才看起手中的信来，信封上那熟悉的娟秀字体重新映入他的眼帘，多么亲切，令程川想起了太多太多的从前。 落款上那“北京师范大学”几个字，在程川的眼中是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遥远。信封后面写着“内有照片，勿卷折”。 此时的程川，已经没有心思做农活了。他坐在田埂上，久久地凝望着那封信，他犹豫不决地几次想打开，但最终没有打开，而是把它放进了衣服包里。他要留在晚上去看，他怕现在看了，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让人笑话。 程川坚持把最后一点农活干完，和以往一样收工回家，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的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无法平静了。 吃过晚饭，程川急忙洗漱后，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他打开刚安装不久的电灯，颤抖着拿出了那封既盼望又害怕的信。他把信拿在手中，久久地看着，不愿意打开，眼泪不知不觉中掉落在信上…… 　　过了良久，他擦了擦眼泪，毅然地打开了那封信。 首先，他抽出的是那张照片，那是一张程川第一次看到的彩照，照片上是他那熟悉又陌生，咫尺天涯的霞儿，她身着白裙，无限可爱地微笑着站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校门前，美丽、端庄、迷人。程川久久地看着她，霞儿也毫不示弱地看着程川。程川的眼睛逐渐模糊，他似乎看见眼前就站着霞儿本人，他慢慢地将他的嘴唇印在了照片上的那人的嘴唇上，眼泪将照片浸泡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川才从照片上移开了自己的嘴唇，并且赶紧掏出手绢擦去相片上的泪水。程川又望着那条手绢发呆，那是程川读初中，在那次劳动中受伤时，江明霞用自己的手绢给他包扎伤口的。他一直没有还给她，她也没有要，他本把它放在箱子里的，最近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又把它拿了出来，放在了衣服包里。真是藕断丝连，越理越乱。 程川最终还是从信封里抽出了那封信看了起来： 川，我亲爱的川： 你现在在干嘛？你在想我吗？我可在想你啊！ 川，家乡火车站一别，我的躯体被火车带走，我的心和魂却留存在你那里了，没法带走。你离开了我的视野，但你的身影却印在了我的脑海，随同我一起跟着火车奔跑。 川，我是多么希望你和我像从前一样，随时随地走在一起啊！ 川，从小到大，你都像哥哥一样扶着我、帮着我、爱着我、由着我……今天你突然不管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火车上，任其漂泊，你好狠心啊！我恨你、恨你，程川！ 在车上，我一遍又一遍地读你写给我的信。川，你不安慰我，反而在我那已经破碎和撕裂的心上扎刀撒盐，你好残忍啊，程川！你还是那个我深深爱恋的程川，是那个对我百依百顺的程川吗？当时，我如果能够下车，我是决不会轻饶你的。但是，信纸上的斑斑泪痕告诉我，你是爱我的，你对我说的是假话，是违心的话。 川，一路上虽然有张强和林秀明陪伴，但真正陪伴我的是你的身影和我的眼泪。我就这样来到了北京。 坐上校车，看着窗外的北京，我们一直无比神往的圣地，我们伟大的首都，在多少个梦中向往的地方，就在我的眼前。眼前飞过林立的高楼，汽车奔驰在宽阔的公路上，我一时忘记了对你的思念，我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来到校园，我忙着报到注册，落实住宿。 借学校还没有上课的时间，我急不可耐地和几个从各地来的住在一个宿舍的几位同学相约，一起去到了天安门广场，看到了以前只能在书本上看到、广播里听到的宽阔的广场，高大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宏伟的人民大会堂等建筑。我们还去毛主席纪念堂瞻仰了我们伟大领袖的遗容，我给他老人家送了两朵花，一朵代表我，一朵代表你。我在心里默默地对毛主席说：“程川和我从小就崇拜您，他现在没有机会到北京来，我代表我和他来看您老人家，我给您送两朵花，一朵代表程川，一朵代表我，我给您鞠六个躬，三个是程川的，三个是我的。”我还对毛主席说：“希望您老人家保佑我和程川永远相好，下次他如果来北京了，我还要和他一起来看您，不过下次来，我可只送一朵花，只鞠三个躬了，程川的花只能他自己给您送，他自己给您鞠三个躬了。”说完，我在心里笑了。 回到学校，我看到很多同学都在校门前照相，并且还是彩色的。我也高兴地照了一张，洗了两张，一张准备寄给家里，一张寄给你。程川，这是我第一次照彩照哟，你看我还是你喜欢的霞儿吗？不过好贵哟，两张照片就是3块钱，我心好痛哟。但我想，为了让你看见我，贵我也要照。川，你不会说我乱用钱吧？你可不要告诉我爹爹和奶子哟，要是他们知道这么贵，不骂死我才怪。我寒假回来，要是他们知道这事了，那一定是你告诉的，我可饶不了你。 川，本来到校就想给你写信的，但要忙着打扫教室、摆放桌椅，开同学老师见面会，总之很多事情耽误了，今天才给你写信，你不会怪我吧？ 川，我还是想劝你回学校去复读，明年你一定能考上的，学习费用，我可以节省一点支持你。不过我知道，你的父亲有病，长期吃药，加之你的妹妹明年也该高考了，弟弟明年也要中考了，家庭本身就困难，你一去读书，家中的农活更没有人做了。但是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回学校啊！ 川，你不能忘记对我的承诺哟！我可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这辈子跟定你了，哪怕你当农民我也要你，我今后一个人养你我都愿意，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你可要老老实实地等我哟，不允许跟别人好哟。 川，你给我那么多钱，我知道你一个暑假都悄悄地在挣钱，我不知道你是给我挣的，现在我知道了。你嘴上说不喜欢我，其实你内心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会为了我那样玩命地挣钱给我？你会把我送那么远吗？我心里很高兴，本来我想把钱给你寄回来，但我一想不对，这钱是我未来的老公给我的，我不能不要啊！我要是不要，你一定认为我变心了，不喜欢你了。所以我要告诉你，我就不客气了，你送我的钱，我就收下了，你辛苦活该，谁叫我喜欢你呢？ 川，我会好好学习的，我要学到真本事，这样，将来才会挣更多的钱，不然用什么来养活我俩呢？川：你在代课了吗？学生听话吗？你当团支部书记的通知下来了吗？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都必须给我报告，否则，我就不会轻饶你！我等你给我来信哟，可不允许你再伤我的心啊！ 川，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当我的哥，我就要你当我喜欢的川，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川，我不知道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哟，不过宿舍的同学都要睡觉了，我只好写上这些了，等我有空了，再给你写。 吻你！ 永远属于你的霞儿 1982年9月8日晚于北师大 　　程川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江明霞给他的信，他的整个精神世界都沉浸在了对江明霞的思念和回忆之中，以至于王彩云前来敲门也没有听见，此时的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人。 当程川的母亲准备叫程川时，被王彩云制止了，她说：“算了，伯母，他可能睡着了，我也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我明天再来。”说完她就回家去了。 程川的母亲把王彩云送走，转身关上门，再回望了一下儿子的屋门，她知道，儿子不希望别人在晚上打扰他，就回房休息去了。此时的程川可说是悲喜交集，悲的是自己痛失走出大山的机会，再不能与他曾经的霞儿一起前行，喜的是霞儿至今还忘情地爱着自己。 他一会看看照片，一会又看一遍霞儿给他的信，一会又亲亲照片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睡着了，照片放在脸上，手中握着信，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程川梦见自己和江明霞手牵着手奔走在北师大的校园，奔走在天安门广场，还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又到了毛主席纪念堂，两人一起给毛主席献花、鞠躬。他们又到了圆明园、颐和园,他们一会儿手牵手走着，一会儿又由他背着江明霞，最后他们还登上了长城。他们在长城上唱啊、跳啊，江明霞爬上了城墙，在城墙上行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程川在后面追啊，追啊，却怎么也追不上。忽然，江明霞身子一歪，向城墙外面掉了下去，程川伸手去拉却没有拉住，自己也倒向了城墙的外面，下面是无底的万丈深渊，程川吓出一身冷汗，啊的一声惊醒过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