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上高中那阵儿,学校都是按照各门课在高考中的占分比例,把它们分为主科和副科。语、数、外占分多,是主科。理科的理、化、生,文科的史、地,占分少,是副科。</p><p class="ql-block"> 同样占分少的还有政治。可是政治老师梳了梳大背头,理直气壮的说,政治要挂帅,我们算主科。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干张嘴,没话说。</p><p class="ql-block"> 主科老师的队伍兵强马壮,阵容强大,一抓一大把,整天雄赳赳气昂昂的。反观副科老师,人数少的可怜不说,还净是些上了岁数的老头老婆,呼哧带喘的,青黄不接。</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我们学校的文科班,起步晚,严重缺副科老师。整个史地组就俩老师,一个是快退休的,教历史。另一个是已经离休又返聘的,教地理。俩人在办公室坐了个脸对脸,整天大眼瞪小眼,好像哼哈二将,共同挑起了文科班副科的大梁。</p><p class="ql-block"> 说起这俩老师的长相,那叫一个绝配: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黑一白。</p><p class="ql-block"> 高瘦黑的是教历史的潘老师。他身高一米九几,瘦高个,胳臂长腿长上身长哪哪都长,往那一站,跟电线杆一样。他脚上穿的绿胶鞋,目测有四十四五码,看起来像小旱船。</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潘老师长得浓眉大眼,高颧骨,洼沟脸,微微有点托盘嘴。下巴因胡子丛生,经常刮,铁青。挺拔的脖子,青筋凸起,好像裸露在地表的树根。</p><p class="ql-block"> 潘老师不吸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一口整齐的牙齿洁白无瑕,很醒目地镶嵌在被黝黑的脸庞包围着的嘴巴中。</p><p class="ql-block"> 因为出身贫寒怕打光棍,潘老师上中学时家人就给他订了亲。老婆是农村户口,家里有地。所以潘老师每周末都会骑着破自行车回农村老家,一为伺候父母,二要照顾妻儿。</p><p class="ql-block"> 最重要的是,还要下地干活。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好多重活累活还等着他干呢。老婆心疼他,家里老母鸡下的蛋,一个不卖,都给他留着补身子。</p><p class="ql-block"> 生活的艰辛,把潘老师磨练成了一个能大能小,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能三尺讲台执教鞭,又能一亩三分地里锄禾日当午。面对困难,潘老师浑身上下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加上他本身脾气就好,大家几乎没见他生过气发过火。</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如果学生做的太过分,他实在看不过去了,也会语重心长地批评两句,只是中间总不忘记硬生生加进去一个很干的“哈哈”来缓和气氛,比如“你不好好学习,就想考上理想的大学,哈哈,那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平时不努力,只想着最后一使劲,就能超过别人,哈哈,那也是不可能的”,“屁股暖不热板凳,学习浮漂,如何学深学透,哈哈”。</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快发现了他说话的特点,索性就地取材,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潘哈哈”,有事没事总学他说话。</p><p class="ql-block"> 潘老师平时穿衣服不修边幅,课堂上也不讲究。在黑板上板书时,两个袖子像拖把一样蹭来蹭去,袖头和胳膊肘上都是粉笔沫,他也毫不在意,同学们都嘲笑他老土。</p><p class="ql-block"> 可是没过多久,我们发现潘老师知识非常渊博,再也不敢鄙视他的穿戴了。他讲课总能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跟说书一样。他常说,做为老师,想给学生一碗水,自己就必须先有一桶水。我们觉得潘老师肚子里的知识远不止一桶水,最起码有一缸,他毫不吝啬地对着我们的碗哗哗倾倒,可惜我们的碗,不是太小,就是太漏,最终又都还给了老师。</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说说那个矮胖白的教地理的崔老师。学校之所以返聘他,是因为当时实在找不到其他老师了,只好让已经离休的他先顶上。</p><p class="ql-block"> 崔老师,七十出头,白净面皮,五短身材,偏胖。早已谢顶的宽大脑门像刷了清漆,没灯的情况下,含蓄得像个秃瓢,经教室白炽灯棒一照,程明瓦亮,和他手里提的地球仪有的一拼。大家都说他是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p><p class="ql-block"> 崔老师胳膊腿都是短的,所以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都是掂起脚尖,伸着脖子仰着脸,左手扶着黑板,右手尽量伸长,能够到哪算哪,远看像订在黑板上的人体标本。</p><p class="ql-block"> 纵然如此,他写字也只能从黑板的半山腰开始,整个黑板的上部都是空的,下部密密麻麻全是字。上崔老师的课,笔记一定要记得勤,因为他很快就会把半黑板写满,然后擦掉重写。</p><p class="ql-block"> 崔老师因为年龄的原因,眼睛早就老花加近视了。他透过镜片发出的目光,主要用于远距离的观察和扫视,全方位无死角地检查班级纪律。如果想近距离搂一眼课桌上的教材和讲义,镜架会自觉地滑到鼻梁尖,让两束目光躲过镜片从镜架上方直射出去。好像汽车的远灯和近灯。</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潘老师给人的印象是精神矍铄,那崔老师就是老当益壮,神采飞扬了。每次讲课,他的调门都起的很高,而且抑扬顿挫。别的老师一段内容讲完,转换主题时一般都语气平平地说:接下来如何如何。他不,他的口头蝉是:底下……,他喊这两个字时,声音特别响亮,刺喇喇有裂帛声,很多困得晃来晃去的同学都是被他这两个字吓醒的,瞌睡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崔老师对时间抓的很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和时间赛跑,而且每次都跑在时间的前面。 比如上课总是提前几分钟就进教室,夹着讲义在讲台下面踱来踱去,生怕别人抢他的讲台似的。下课也总是晚几分钟才结束,把几个想早点下课抢乒乓球台的同学急的直跺脚,两只手不停的提裤子。</p><p class="ql-block"> 有的老师看他太拼,就忍不住提醒他,说你都离休了,不能再像年轻时候,杠着腚干了,工作要适可而止。崔老师一脸痛心疾首地解释:十年没上讲台了,想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看着他一本正经认真的样子,让人顿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沧桑感。</p><p class="ql-block"> 为了方便崔老师上下班,学校特意在教工宿舍区给他分了一间房。他吃住都在校,有时候晚饭后散步,溜溜达达就进了教室。教室里灯火通明,同学们都在搭晚自习。眼尖的同学见他来了,有的赶紧抽出历史课本,摊开了放在课桌上,有的还投其所好,主动问他一些历史问题。他总是很认真很耐心地回答和解释,乐此不疲。其实一分钟前这个学生还在做数学题,作业就压在历史课本下面。</p><p class="ql-block"> 高三下学期,史地组终于分进了新的年轻地理老师,和崔老师完成了新老交替。在大城市工作的子女怕他一个人在县城生活孤单,来接他走。当时同学们正备战高考,崔老师怕耽误大家学习,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在教室外面转了几圈,就匆匆离去。送行的校领导,去教工宿舍寻他,也扑了个空,不由慨叹:“这个老崔,真是一个‘事了拂衣去,不计功与名’的好老头!”</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年,潘老师也到了退休年龄,办完手续,就回到了农村老家,和老伴一起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听说他在田间地头休息的时候,一有空就把别在腰里的历史书拿出来,一边翻,一边还口中念念有词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