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自传》/袁俊山

执着

《鹅卵石自传》

袁俊山

我既无鹅卵的圆滑，也无鸡蛋的小巧。我是一块巨石，高达数丈，重达万吨，稳稳扎在山间。

因这一身气派，路过的人总要仰头惊叹。游客举着相机与我合影，文人围着我吟诗作赋，画家铺开纸笔为我写生。连俊男靓女也不拘束，或骑在我肩头，或坐在我膝头，或仰面躺在我怀里。我向来谦和自律，这些年与身旁的泥土、砂砾、草木相处得亲密无间，从无争执。

我用高大的身躯挡住狂风暴雨、汹涌山洪，护着周围的泥土不被冲散，让砂砾安稳栖身，杂草与荆棘自在生长。小鸟在我头顶盘旋，麻雀在我身上蹦跳，连远方的老鹰也常落在我肩头歇脚。即便满身鸟粪，我也甘之如饴，从无怨言。

我向来大度，总愿帮衬着周遭生灵。任由山槐的根须钻进我腹内扎根，看着喜鹊在枝头筑巢；任凭黄雀在我背上的石洞里孵卵，每当幼鸟破壳、登枝欢唱，我心里便暖烘烘的，满是欢喜。

记不清多少岁月，我默默护着这方小天地。它们也把我当贴心的老友，风过草动都愿在我身边诉说。

直到一场山洪骤至。身后的泥土、砂砾顶不住洪水冲刷，裹着杂草被卷走；连远处的小石块，也被冲得越过了我原本的位置。我慌了神，竟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几步。

又一场山洪袭来，势头更猛。身边的泥土被卷空，荆棘连根拔起，紧挨着我的小石块也被冲得四散——有的顺流漂远，有的坠入崖下的河中。我立在悬崖边，呆呆望着河里的小石块：它们有的你撞我碰，玩得热闹；有的静静躺在水底，听河水唱着轻快的歌。那河水清澈见底，鱼虾游弋，岸边垂柳拂水，碧波荡漾。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始终小心翼翼，守着本分不敢挪动半步，越想心里越乱，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我的心，竟慢慢变了。

终于，又一场山洪奔来。我忽然瞥见一只肥嫩的小羊羔从跟前走过，馋得直咽口水：“这可是发财的机会！”我猛地朝小羊扑去，“咩——”的一声惨叫，小羊被我死死压住。可还没等我得意，身体便“轰隆”一声粉身碎骨，成了无数块小石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洪水冲到沙滩上。一个小孩捡起我，见我圆溜溜、光溜溜的，便握在手里抛来抛去，玩腻了就随手丢在田埂上。

清晨，一位赶集的老汉在田里解手，没带手纸，竟捡起我擦了屁股。那股恶臭熏得我头晕，用完后我又被丢在田里。后来，一位老农锄地，“砰”的一声，我的半边身子被锄头削掉，老农的锄头也崩了个大口子。他气得骂了句“去你妈的”，一把将我甩出去，我顺着山势滚落，伴着“噼啪”声响，跌进了万丈深渊。

从此，世间再无那尊人人敬仰的巨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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