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小传

痴如我者

　　“内鬼”者，职司纪监，位列中层，任非秉轴，而地处枢机，荷弹劾之职，司案治之事，上自台省，下至令长，礼之如宾，畏之如虎，而逐之如蝇，日销月蚀，定力大挫，不敌围猎，卒隳节败身。

初，公以铁面御史鸣，独持风裁，请谒不行，饭不下一箸，礼不受一刍，临案持尚方宝剑，陈龙头狗头铡，上打老虎，下拍苍蝇，虽皇亲国戚不加诎，贪官污吏闻风丧胆，折于其手者指不胜屈，朝中重足。恐吓信不绝于门，以杀身灭门相挟者无日无之，公介然不挠。内子一日数惊，不能堪，以为自结褵以来，旦暮担惊受怕，外此别无他物以享，每日送之出门，辄以为诀别焉。数与言，当为家室计，守忠恕之道，存退身之地，人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人伦不能失，人情不能泯。公顾视四壁萧然，蜗居数十平，存款不满万，妻儿食无肥甘，衣少锦绣，视之贪官饫甘饜肥，不能无疚焉。乃稍易其行。

凡邀吃请者，不复固辞，遂见薄酌之邀竞至，丰馔之设争胜，甫下班，门外车马候驾；才入席，坐客群起让座。朱阁青楼，舞台歌榭，酒食征逐，至于非预约不行。始者，只喝酒，不受礼，恒称君子之交淡如水。及酒酣耳热，侧弁袒裎，载喧载呶，情浓于酒，义溢于席，出其贶礼，咸称鹅毛，聊表私谊，与公事无干。当此时也，焉能拂人情而扫雅兴？久之，“既醉以酒，既饱以德”。酒肉穿肠过，义气心中留。酒肉之友皆为鸡黍之交，一桌之上皆兄弟也，既为兄弟，不分你我，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所请，以内应称，莫不两肋插刀，穷其力以尽其义。政商间，无论显晦，皆以与公言接为荣。

公性黠，为人解悬，不以说而以术。凡探案底者，或介人以讽告，或巧言以示警，不露法相。其弹章交至者，虽凿凿有据，犹以虚言乏证为辞，报上官寝其案，苟无所置辩，辄阴自扣压，束之抽屉，碎之纸篓，人不知鬼不觉，悄然抹平之。而为示尽死力，常故缓以日，逐次解套，以使请者重其恩而厚以报。非职司者，如立项审批贷款补贴之属，辄以己联络地方或部门之特殊身份与地位，由请托者做东，呼主事者雅集，无不至，公居首座，席间未尝置言，而意在酒中，事无不谐。却请不恭，而以纲纪云云为辞者，辄稽其细过，累其大节；人非衲子，总有辫子，荣辱所系，莫不俯首帖耳为之使。

犯事者赖公脱柙者众，或出奔异国以避祸，或毁证灭契以脱罪，或转移资产以匿迹，或攻守同盟以洗白，或探知举报者而打击报复于无形，或恶人先告状，而以公为内应，制敌于死地。而经商者介公取利，旦夕之间，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骤登土豪榜者不一见。莫不知恩图报，投桃报李，送金银者有之，送干股者有之，送豪宅者有之，送瘦马者有之。未数载，家道中兴，妻进太太俱乐部吃空饷，子入贵族学校为宠儿。而公不自张扬，粗衣恶食不改，以是知其腾富者寡。

公为内鬼者，且十数年。后纪委侦查某高官贪腐案时，供称数与公通，探案情以预为之地，其“内鬼”身份始败露。公平时所为多不着痕迹，而与高官接，奴事之不遑，希求荣进，不避汤火，竟以此败。其吃里扒外者，潜伏之长，为害之大，莫此为甚。纪委大呼不严惩无以谢天下，而其大事“清理门户”者，自此始。

图片：网络，侵删。